磷火常同日色鲜 第8章 有罪与无罪

第8章 有罪与无罪

王瑾在南直隶北部收容了一些流民，在凤阳俘虏的明军也有一部分加入，现在他的队伍已经有了一万五千人左右。

人既多了，军纪便不好管了，而且新人之中能形成战斗力的并不多，王瑾本来是不想招这么多人的，但若一概不收，又未免挫伤士气。

封建军队要保证纪律，需要严刑峻法、足饷足食、将领以身作则、基层军官素质等多方面的因素。现在王瑾能依仗的，就是马重僖、李过、谢君友三人麾下有很多已经追随李自成多年的闯军老兄弟。凭王瑾一个人，有三头六臂也管不了这样一支大军的纪律，有这些老兄弟充任基层军官，很多事情就方便得多了。

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用营地、队列将士兵圈住。明军之所以热衷于车营，就有这方面的考量。车营不光是用来阻挡敌人的，把士兵都圈在车营里头，有利于减少临阵脱逃的现象。以闯军现在的技术水平，车营反倒是先进的战术，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骡马、车辆、火炮才搞不成。

装备靠不住，就得靠人，闯军现在用的是以老管新的办法，靠足够多的基层老兵，将已经强调多年的纪律尽量严格地贯彻下去。自米脂起兵至今已经四年了，闯军经历了许多惨烈的战斗，每个月都会有老兄弟阵亡、病故、伤残，但好在闯军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歼灭性的大败，老兵传帮带的传承一直没断，始终有新兵不断地锻炼成老兵。

米脂起兵时的老兄弟有五百二十四个人，四年来有人战死，有人病亡，有人触犯军法被杀，有人离队，有人逃跑，现在还活着的有二百九十四个。当年老八队东渡黄河进入山西时有三千五百余人，现下这些人只剩不到两千。尽管死掉的很多，但是还能剩下这么多活的，已经堪称奇迹了。只要不是个傻子，经过这几年的锤炼能活下来，必然成为优秀的老兵。这些人经验丰富，而且曾与李自成共患难，人品也靠得住。由他们充任基层军官，是闯军战斗力极重要的保障。

王瑾这一路兵马中，老八队兄弟有四百多人，其中有六十多个经历过米脂起兵。现在这些人中只要是没有伤残的，最起码也是副小管队，米脂起兵的旧人都当上小管队了。老八队时期只有几个月，也谈不上形成什么山头，李自成对于老八队兄弟和之后入伙的兄弟也是一视同仁的，马重僖就不是老八队出身，照样做了老管队。但老八队兄弟入伙早，经受锤炼的时间长，在晋升的时候自然有优势。

作战部队中，每个小队由一正一副两个小管队负责，管辖二三十个士兵。大部分士兵还是从河南带来的，至少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起码的服从命令能做到了。从舒城到桐城这一路上，王瑾命陈虎山、李定国、刘文秀、丁可泽四人各带一队督战队前后巡查，严禁士兵脱队，倒也基本上没出什么岔子。

进入桐城之后，沿途都有吉庆玉的部下带路，谢君友先带数百人逼近县城，引守城官军潘可大部出战。潘可大很轻易就中计了，若论打野战，闯军何惧南直隶的这些弱兵。连张一川、惠登相也能轻易吊打他们，只不过未必做得干脆漂亮而已。潘可大掉进了谢君友的包围圈，一军尽没，潘可大等一百余人被斩于阵，俘虏二百多。

桐城是个大县，辖境甚广，王瑾并不急于攻城，先将县城团团围住，然后让李过和谢君友分兵攻取周边的乡镇村寨。最远一直杀到长江边的枞阳、源子港、六百丈等地，安庆、池州、铜陵尽皆戒严。

王瑾派俘虏的官兵去城下喊话，称只杀贪官污吏，与良民无干。只要交出叶灿、吴应琦、方应乾、潘映娄、方若睿、吴石岭等罪魁祸首，便可不攻打县城。现任县令杨尔铭与去年之事无涉，又无恶名，闯营不会与他为难。

杨尔铭是四川叙州人，在当时算得上罕见的少年天才。去年，他年仅十四岁便中了进士，授桐城知县。王瑾估计，此人应该是明朝历史上最年轻的进士。虽然科举并不考如何守城，但是这个成绩至少证明他是个聪明人，学习能力不会差。十五岁已经是个成人了，尽管按年龄算是王瑾的儿子辈，却也不能小觑了。

可惜了，失陷县城，王瑾可以饶他，崇祯却饶不了他，这孩子的仕途横竖是完了。虽说也不一定会斩首示众，但至少充军发配是免不了的。县城现在还没丢呢，不过在王瑾看来和丢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已经开始替敌人哀叹了。

桐城内还有一位人物很要紧，便是丁忧在家的尚宝司卿方孔炤。此人在镇压桐城民变时颇为出力，在另一时空后来成为湖广巡抚，与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都作战过，也是崇祯大帝的背锅侠之一。

不过方孔炤做过的最有名的事，还是生了个儿子叫方以智。方以智此时外出游学，并不在桐城，方孔炤则被围在城里。

原本吉庆玉的黑名单上也有方孔炤，但王瑾嘱咐，要确实有劣迹的才算，如果只是参与了镇压民变，没有别的罪行，就不要算成罪魁之一。否则按照这个标准，原时空后来投奔闯军的陈永福、郭升、周凤梧，甚至现在正在和闯军合作的任光荣、任继荣，已经加入闯军的田虎、孟长庚，岂不都是战犯？

曾经有人提出，应该把镇压义军也作为罪名，但是允许这些官兵起义倒戈，就可以既往不咎。然而王瑾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他决不肯把战场上的敌对行为作为罪状，坚持要求有罪与无罪之间必须泾渭分明。像卢象升、李卑这样保护老百姓的官兵，就算他们是义军的敌人，也是无罪的。而左良玉、贺人龙、白广恩这些血债累累的军阀、叛徒，就算将来闯军势力大了，他们要投降，闯军也绝不收他们，必要斩尽杀绝方才罢休。

现在说这个实在是为时尚早，闯军自己队伍里还有不少人想招安呢，王瑾便开始惦记招降朝廷的官员了。但王瑾觉得此事很有必要，另一时空的闯军就是栽在了这上面，这种事早些强调没什么坏处。

然而，这一问题是没有标准的答案的。比如说张献忠，虽然不像左良玉、贺人龙那样到哪哪光，可他也杀过老百姓，那假如张献忠投闯，闯军要不要清算他？显然是不可能的。高迎恩、马光玉、贺一龙等等豪帅，都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的人，就算现在已经加入了闯军的兄弟，难道就都没有杀过老百姓吗？是非、利害、情感交织在一起，王瑾又如何定得出一个统一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