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覃长弓找到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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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后服务站建到第七个的时候,覃长弓突然开始琢磨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自己卖空调?
对啊,我他妈为什么不自己卖空调?
既然北京、南京、成都、昆明、广州、济南、包头现在都有我们的固定服务站了,我为什么不在这几个城市自己卖空调?孙维季可以让她继续卖,可我自己也可以卖啊!两条腿走路总好过瘸条腿啊。七个服务站全替孙维季一个人服务,这也太浪费了。我把服务站升级成电器店,店里摆几台空调,再配几个能说会道的家伙,这有什么难的呢?覃长弓想,他妈的,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么干,早干嘛去了,我是不是傻!
另外,覃长弓想,我要发展,就不能过分依赖孙维季。可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给孙维季服务。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先不说孙维季可能哪一天改换门庭会给我的企业造成致命打击,就算孙维季一直替我干下去,也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一家企业依赖一个人怎么可能壮大起来。还有,人心隔肚皮,万一哪天孙维季跟我提出苛刻条件,我是答应她呢还是不答应?不答应?被她掐住七寸了;答应?我的谈判筹码在哪?所以,我必须要趁自己还没到离开孙维季就会天崩地裂的那天另做打算,到那天就来不及了。想到这里,覃长弓当即在厂里召开了一次干部会议,把自己的思路跟手下讲了一下。
副厂长伍德利说太好了,我之前也这么想过一下。
覃长弓说你早想过怎么早不说。
伍德利说执行起来存在诸多问题,我就没说。
覃长弓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存在哪些问题。
伍德利说首先一个问题是怎么管,服务站都在外地,鞭长莫及,队伍怎么管,资金怎么回笼。第二个问题是怎么推,是等顾客上门,还是自己出去找客户。第三个问题是怎么确保安全,空调这么大件货,要送到人家单位或者家里,肯定要租车要有人跟车,路上出了事故怎么办。
覃长弓说说完啦。
伍德利说说完了。
覃长弓说照你这么想问题那我们也别做空调了,空调还带电呢,电死人了可如何是好。
伍德利说反正这都是问题,最好都想清楚了。不过你是一把手,你说干,我就干;事没干好,我的事;出了事,你的事。
覃长弓说这可是你说的。
伍德利说我说的。
覃长弓说好,即日起市场部从行政部独立出来,副厂长伍德利兼任市场部主任——我先给你分配第一项任务,给我培训二十个能说会道见了陌生人不怵的推销员。
伍德利说谁培训。
覃长弓说你啊。
伍德利说培训谁。
覃长弓说你挑啊。
伍德利说行。
过了两天,伍德利过来跟覃长弓汇报,说任务根本执行不下去,下面没几个人愿意做销售,大家都不想长期出差在外。
覃长弓说北京他们都不想去么。
伍德利说美国他们都不想去。
覃长弓说真他妈没出息——对了,出差有补贴,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伍德利说说了,没用。
覃长弓说他妈的——有几个自愿的。
伍德利说五个,不过我认为都不行。
覃长弓说哪方面。
伍德利说全是游手好闲工作拖后腿的,你应该都能猜到是哪几个。
覃长弓说把他们都算上。
伍德利说你认为这样可以么,这可不是儿戏。
覃长弓说先别管这个,先把另外十五个给我挑出来。
伍德利说怎么挑。
覃长弓说你挑,挑到谁是谁,不能有情绪,谁有情绪开除谁,这是命令。
又过了两天,上午,覃长弓坐在办公室正聚精会神写一份贷款报告,突然“咣当”一声,一块几斤重的混泥土石块砸碎玻璃从窗子外面飞了进来,把覃长弓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覃长弓起身冲出办公室,站在院子里大喊一声:谁干的。工厂院子里空空荡荡,工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覃长弓知道,砸石头的不是别人,肯定是那二十个被伍德利挑中的人之一,他砸完石头也肯定是回到车间去了。覃长弓想,这回我要不杀鸡敬猴,看来工作是很难落实下去了。
覃长弓跑到三个车间,把三个车间主任全部叫到院子中央问话,哪个车间的工人十分钟之前离岗了。
三个车间主任说没有哇,人一直都在。
覃长弓说好好想,仔细想,想清楚,肯定有,才过去十几分钟,你们肯定能想起来,而且必须想起来,没想起来全他妈给我站在这晒太阳,我没让你们动你们谁也别他妈动。
一个车间主任说老覃,想我是肯定想不起来,我一直在埋头工作,也没看见,不过你让我回去查一下,应该能查出来。
覃长弓说好,我就在这等着,你们分头去查,十分钟之内没查出来,你们回到这里晒太阳,午饭也别吃了——滚。
三个车间主任跑回各自的车间,十分钟内,每个车间推出来十几个工人。
覃长弓说去,去把伍德利叫来。
一个车间主任跑到伍德利办公室,又跑了回来,说那**毛不在,听说去新华书店买书去了。
覃长弓说你们这群人,上班时间不上班,跑出来干什么。
大家说出来上厕所。
覃长弓说四十岁以上的回车间去。
走了十几个。
覃长弓说女同志回车间去。
又走了七八个。
覃长弓说车间主任回车间去。
三个车间主任走了。
院子里还剩三个。
覃长弓说自己站出来罢,不要再让我费唾沫了罢。
三个人都没动。
覃长弓抬脚踢了其中一个叫乔国切的职工一下,说你出来。
乔国切说厂长,我怎么了。
覃长弓说刚才你上厕所啦。
乔国切说上了。
覃长弓说大的还是小的。
乔国切说小的。
覃长弓说上厕所不洗手,你就不怕老二沾上机油。
乔国切说工作第一,没时间注重卫生。
覃长弓说看来我该表扬你——上完厕所出来你他妈也没洗手。
乔国切说反正回车间还是要搞脏。
覃长弓说你们两个回去。
另外两个走了。
院子里剩下覃长弓和上完厕所没洗手的乔国切。
覃长弓说你给我在这站着,我没叫你动你不能动,动了我就开除你,不信你动一下。说完,覃长弓回了办公室。
中午,伍德利回到厂里,走进覃长弓办公室,说老覃,怎么回事。
覃长弓指指窗户,又指指地上的水泥石块,说现场我还保留着呢,就等你回来。
伍德利说怎么,乔国切干的。
覃长弓说瞧这名字取的,一听就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
伍德利说他这个名字还真不是随便取的,有历史见证意义——他出生那天正好赶上古巴领导人切.格瓦拉来中国访问,他老爹当时是人民大会堂国宴厨师。
覃长弓说把这家伙的情况跟我汇报一下。
伍德利说居安人,大专学历,二十七岁,八零年分配到厂里的——这家伙一直很守纪律啊。
覃长弓说守个鸡毛纪律,守纪律敢砸我玻璃。
伍德利说他肯定是舍不得离开他那漂亮老婆。
覃长弓说哪个是他老婆。
伍德利说虞国清,厂花——出去就是一年半载的,是我我也舍不得。
覃长弓说瞧你们这点出息。
伍德利说怎么处理。
覃长弓说刚开始我想开除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开除可惜了,这**毛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搞销售都屈才了——先给他记个大过,到时候把他发到云南或者四川去,他要不去再开除不迟。
伍德利说你这样处理最好,即惩前毖后又治病救人了,是罢。
覃长弓说通知下去,下班后开大会,主要讲纪律问题,顺便全厂通报对乔国切的处分,这也是对其他十九个家伙敲警钟,应该让他们清楚工厂有工厂的纪律,别他妈以为是在家里,哪能那么自由。
伍德利说这样最好,我之前几次想跟你提关于职工纪律的问题,你一直忙着别的工作,我觉得你没有太重视纪律这个问题。
覃长弓说伍德利,为什么每件事都是我先提出来你再来补充呢,你就不能想到了就跟我反映。
伍德利说我是副厂长嘛。
覃长弓说这也算个理由——算了,这个会暂时不开了。
伍德利说怎么又变卦了。
覃长弓说开个会要能解决问题那还做什么别的工作,天天开会就好了——你去把周国强叫来。
伍德利转身出去叫保卫科科长周国强。
周国强说我刚打上饭,还没吃呢。
伍德利说要不我原话转告老覃。
周国强说他妈的。放下饭盆,周国强跟着伍德利来到厂长办公室,说老覃你找我啊。
覃长弓说周科长,你当过兵是罢。
周国强说工程兵,掏了八年山洞。
覃长弓说我管你掏山洞还是掏什么,当过兵就行,部队的纪律你还记不记得。
周国强说厂长,我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覃长弓说你犯了什么错误你心里没数么。
周国强说我不知道哇。
覃长弓说好好想一下,最好是自己坦白。
周国强说我没犯什么错误啊,坦白什么。
覃长弓说嗨,没把你诈出来,看来你还算清白——我就问部队的纪律你记不记得。
周国强说记得啊。
覃长弓说好,我接下来要对电器厂实行军事化管理,你周国强正好有用武之地了。今天起保卫科从行政部独立出来,升级为内勤部,你周国强任内勤部长。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你给我按军队的标准把工厂纪律抓起来。三个月后我即要看到清楚的条规贴在墙上,又要看到明显成效,能不能办到。
周国强说那我的待遇有没有变。
覃长弓说你先出成绩,再考虑待遇。
周国强说话不是这么说,保卫科改成内勤部,要只是改个名字,那等于换汤不换药,谁服我,我怎么开展工作。
覃长弓说你的意思就是要权力呗。
周国强说什么叫我要权力,在其位谋其政,是你应该给我权力。
覃长弓说行,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给你升一级。但丑话说前头,三个月后我要没看到明显变化,我照样叫你下去——下去了就不再是保卫科长哦,可能是直接下车间哦。
周国强说半年行不行。
覃长弓说三个月。
周国强说我试试。
覃长弓说他妈的,什么叫你试试。
伍德利说周国强,你这是能把工作干好的态度么。
周国强说老覃,你别发火嘛,我努力,我尽力而为……好好好,我一定把这事干成,没干成我下车间拧螺丝,好不好。
覃长弓说这才像个干工作的态度嘛——现在就交给你一项任务,去,把对乔国切的处分在全厂做个通报。
周国强说那**毛干什么了。
覃长弓说详细情况伍副厂长一会再跟你讲——对了,伍德利,对乔国切的处理不要说是因为他砸了我的玻璃,就说他是拒不服从领导布置的工作,这样才能把你那二十个人摁住了。
伍德利说老覃,你真不愧是做一把手的,刚才我正好也是这么想的,又让你先说了。
覃长弓说伍德利,你今后别叫伍德利了,改叫“伍补充”罢,要么干脆叫“马后炮”,好不好。
就像下棋,从走马上任到眼下,覃长弓几乎每步棋都走对了,尽管走得极其艰难。担任厂长很快便把威信树立了起来——早早就拿到了生产空调的批文——从孙维季手里收回配件进口权——听从孙维季的提议在各地建起了售后服务站——把服务站升级为电器店。不管是情愿走的还是不情愿走的,也不管是想明白了才走的还是没想明白就走了的,反正每一步覃长弓都走对了,内部没有太多的质疑和反对,外部环境越来越宽松,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就好像老天爷也在帮覃长弓和电器厂。
就拿这次服务站升级为电器店的事来说,唯一的反对声来自孙维季。但反对也没用,因为这个时候覃长弓离开孙维季还能继续下去,所以覃长弓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设计走。
说起来孙维季也不是反对服务站升级成电器店,而是想把升级成电器店的服务站据为己有,因为孙维季也看到了电器店的前景。孙维季的想法是自己成立一家专门销售电器的贸易公司,或由电器厂和她共同出资成立一家独立于电器厂之外的股份制公司,然后把几家电器店统一划到这家公司门下,统一经营、统一管理。孙维季的理由似乎也很实际,首先,她自己擅长做贸易,覃长弓和他的电器厂只擅长生产,不专业的肯定做不过专业的;其次,她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销售团队,同时在各地有稳定的人脉资源和销售渠道,而覃长弓和他的电器厂却一切要从零开始。
覃长弓觉得孙维季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我如果答应了你,不但我之前的设想泡汤了,反而被你捆得更死了,我是不是傻子?
孙维季于是提出第三套方案,那就是把目前已有的这七个服务站交给她,她负责升级成电器店,所需资金全部由她个人承担,而覃长弓可以到其他省份去开店。
覃长弓说这个方案可以研究,但我有一个前提条件,你必须帮我培训二十个推销员,是二十个合格的推销员。
孙维季说怎么才算合格呢,标准在哪。
覃长弓说像你这样的就是合格的。
孙维季说哟,那就难了,没个一二十年肯定出不来。
覃长弓说你做推销肯定有你的独家技巧,你就把你的技巧传授给他们,他们学会了,这就算合格。
孙维季说我纵有千万技巧也不如你一个决定,那就是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实惠,让他们实实在在看到付出就有回报,这样就是一头蠢驴也能成长为合格的销售。
覃长弓说是么。
孙维季说从实践中学习才是最好的成长,你要做的就是如何让他们愿意主动去实践,那无非就是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实惠,他们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去学习去动脑筋,关起门来培训一点卵用都没有。
覃长弓说你说的一点没错,那年推销电风扇我就领教过,个个都是人才。不过你还是得帮我培训他们,把你的技巧和思路教给他们,起码要让他们知道方向在哪。
孙维季说这个没问题,我可以教他们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覃长弓说小孙,要不就先从我身上开始罢。
孙维季说啊,坏蛋啊你。
覃长弓说干什么,我是厂里的一把手,我得知道你会教我的职工一些什么东西罢,有什么问题啊。
孙维季说噢,我还以为你又不正经了呢。
覃长弓说小孙,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正经过。
长话短说,孙维季兑现了承诺,帮覃长弓培训了二十个推销员。可覃长弓却没有把七个服务站全部交给孙维季,只给了四个,北京、南京、广州和济南。覃长弓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把七个服务站全交给孙维季。全国才二十几个省和三个直辖市,一下子交给她四分之一,这怎么可以呢,说实话,覃长弓觉得给四个都多了。剩下的三个服务站,成都、昆明和包头,覃长弓决定先拿成都做试点,一是成都服务站才成立三个月,升级比较容易;二是四川的市场相对也比较理想,五六十年代大量工厂企业落在那里;三是昆明太落后,包头又太偏远;四是企业资金有限,没能力同时升级三个,而且风险太大,怕扛不住。成都要是成功了,接下来也不考虑昆明和包头,而是上海和闽浙。此时,一个宏观的战略蓝图开始隐隐约约的在覃长弓的脑子里成型,同时覃长弓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离成功已经不远了。
再次长话短说,成都试点一炮打响。副厂长伍德利带队,七个销售员,四个售后,当年仅九个月的时间便卖出去五百二十七台空调,直接盈利三十万。仅这一个试点,这一年就给工厂带来了四分之一利润。年底的表彰大会上,覃长弓当场宣布,奖励伍德利现金一千二,七个销售员和四个售后维修员每人奖励现金一千,工厂其他职工每人奖励现金三百。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会议礼堂里顿时沸腾了。多少年没见到奖金了,几年前还连工资都发不下来,今年一下子就奖三百,这等于是四个月工资啊!伍德利奖一千二,销售员和维修员奖一千,没有人觉得不公平,他们奖一万都应该,因为没有他们其他人连三百都没有。
覃长弓乘机宣布,过完年就去上海和南京开店,谁想去,现场报名,马上培训,择优遴选。谁有胆量出去,谁自认为有销售才能,毛遂自荐,现场面试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