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阮如璋的钻营
方便过后,回到车里,孙维季说我可只告诉你,在老覃面前我都只字未提。
阮如璋说我刚才还在想,你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老覃呢。
孙维季说没必要嘛。
阮如璋说你怎么就认为对我有必要。
孙维季说我怎么认为的你就别管啦。
阮如璋考虑了一下,说那要不就见个面罢。
孙维季说那我就安排哦,明天一起吃晚饭。
阮如璋说小孙,这类朋友你认识不少罢。
孙维季说瞧你说的,这类人本来就不多,我能认识一个半个就了不得了。
阮如璋说我深表怀疑,你小孙什么人我也有所耳闻。
孙维季笑了起来,说阮副局,你不会是调查过我罢。
阮如璋说哪敢啊,耳闻,耳闻而已。
孙维季说那你说说,你都耳闻了些什么。
阮如璋说也没什么,全是关于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罢,真的全是我的好。
阮如璋说全是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
阮如璋说难道你有不好的。
孙维季笑着在阮如璋肩上捶了一拳,说真坏,咱们几个人里就数你最坏。
阮如璋说没有没有。
孙维季说就是,老覃是绝对的好人,赵守政是坏在嘴上,你是真坏。
阮如璋说是么,你这么看我。
孙维季说我就是这么看,你能拿我怎样,呵呵呵。
阮如璋说我怎么觉得自己不错呢,难道我误判啦。
孙维季大笑,说能觉得自己不错的人能是好人么。
阮如璋也笑。
笑过之后,两人突然发现接不上前面的话题了,车里的气氛很好,但就是不知道说点什么。过了很久,阮如璋感觉到自己握着变速档的手跟孙维季的手碰了一下。阮如璋没在意。接着又碰了一下,阮如璋依旧没太在意。可接着又碰了一下,跟前面两次一样,碰到的是孙维季的手背。孙维季的手本来就瘦,手背更是没肉,而且冷冰冰的。连着几次碰撞,阮如璋的脑子迅速运转了起来,联想到刚才在路上孙维季下车方便那件事,马上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一个平日如此收得住的女人,竟然会在路边野地里小便,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并不是她丈夫的男性朋友,她有那么憋得慌么?如果不是别有他意,她即使憋出尿毒症,也绝不会干出这种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事。想到这里,阮如璋不露声色把手从变速档上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阮如璋清楚,跟孙维季绝对不能有复杂的关系,首先自己有家庭,另外自己还有前途。何况孙维季是有备而来,这样的人惹上就跑不掉。
孙维季确实有备而来,见阮如璋毫无回应,还试图躲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手搭在了阮如璋的手背上。阮如璋感觉到了,孙维季的手真的很冰冷,似乎一点温度都没有。
阮如璋心里挣扎了一下,提醒孙维季,说小孙,把手挪一下,我不好换挡。
孙维季没有接话,把脸扭过一边,笑着。孙维季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这个时候要是露怯,不但目的没有达到,而且还尴尬,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放着,看阮如璋如何接招。
阮如璋清楚孙维季铁了心,所以也没必要含蓄了,说小孙,你前面说的那个朋友,我还是不见了,我突然记起明天还有事,错不开时间。
孙维季说什么事。
阮如璋说局里开会。
孙维季说要开到什么时候。
阮如璋说现在还不好说,开到深夜也有可能。
孙维季说那你在路边停车。
阮如璋说还没到呢。
孙维季说我打个车,前面你也不顺路,经常麻烦你不好意思。
阮如璋说不麻烦。
孙维季说靠边停罢,我就在这下。
阮如璋说这怎么行,人迹罕至的。
孙维季说阮副局你就靠边停罢,啰嗦。
阮如璋无奈,只能先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说小孙,没必要发脾气嘛,你看得起我,我打心里感谢,我们可以好好做朋友嘛。
孙维季说我没有哇,我哪有。
阮如璋说你就是发脾气了嘛。
孙维季说好罢,我承认,我不高兴了。
阮如璋说没这个必要嘛。
孙维季说我不是因为别的生气,我是气你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阮如璋说我没有嘛。
孙维季说你不承认,你不承认是不是。
阮如璋说好罢,既然这样,我承认好了,那我接下来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孙维季说你问。
阮如璋说你为什么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跟我交个底。
孙维季说你想听实话是么,那我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第一,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你光有能力还不够,你还要有朋友,而我正好有朋友;第二,我的朋友接下来在龙踞会有大动作,不是一般大,是非常非常大。他需要在当地找一个可靠的人,所以我才在你们中间搭桥。他不是一般人,他家住红墙里面,你作何选择,你自己思量;第三,将来你上去了,我也多个靠山,何乐而不为。说到这里,孙维季盯着阮如璋,说我已经够坦白了罢,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阮如璋说你那个朋友有没有见过张小园张总。
孙维季说据我所知没有——也没有这个想法。
阮如璋说能否具体一点。
孙维季说两代人,聊不到一块去——不需要我说的更具体罢,更具体我就要犯错误了。
阮如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从目前来看,孙维季说的应该是实话。确实,这条线如果搭上了,自己如虎添翼,邹南粤甚至周澎都不再是对手。可万一这条线搭错了呢?这几十年来,从中央到地方,政治人物之间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戏码还少啦?搭错了怎么办!不搭么?那就只能自己慢慢熬了。面对这种情况尤其要冷静,绝对不能急躁。想到这里,阮如璋反手握住了孙维季的手。
阮如璋的这个反应让孙维季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上赶着贴过去,他躲开,现在又反过来主动了,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阮如璋欣赏着孙维季的手,说小孙,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孙维季说我属蛇。
阮如璋说五三年的。
孙维季说嗯。
阮如璋嘴里“啧啧”两声,说不愧是搞艺术的,这双手长的真好,又柔软又纤长,保养的也好,光滑透亮,好像涂了层猪油。
孙维季说什么猪油,是“百雀羚”——哎哎哎,阮副局,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么,你怎么撇开话题啊。
阮如璋说没有,你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孙维季说还考虑什么啊,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可能这辈子都错过了。
阮如璋说嗨,不还有你么。
把孙维季送到酒店楼下,等孙维季下车进了酒店,阮如璋开车飞奔回了伏龙滩派出所。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安玉柱和郭密都已经睡下了。阮如璋也管不了这么多,敲开宿舍门,硬生生把两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安玉柱说阮局,出什么事了。
阮如璋说没出事,能不能往好里想,能出什么事。赶紧穿衣裳,带上工作证,跟我去趟市里——穿便装。
郭密说现在。
阮如璋说要不等天亮——可不现在么。
两人不敢再问,回到宿舍换上便服带上工作证就跟阮如璋上了车。三人飞奔往市里赶,阮如璋在车上交代了一下工作:抄一份“龙踞饭店”最近两个礼拜入住的客人名单,姓名、年龄、户籍、房号,全部搞到手。听到这里,两人顿时不由得紧张起来。任务倒不难,不过抄一份酒店入住客人的名单而已。可问题显然不会这么简单,三更半夜,阮如璋如此着急,可以猜到绝非小事。加上穿着便衣,又是跨区域作业,可见这又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阮如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又不敢打听,只能是硬着头皮听命。
回到孙维季入住的“龙踞饭店”,放下安玉柱和郭密,阮如璋把车停在百米之外的路边,坐在车里目不转睛盯着酒店大门,焦急的等着两人从里面出来。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出来了。此时是深夜,天气并不热,可回到车里的两人额头上却虚汗淋漓。
阮如璋明知故问,说有这么热么。
安玉柱说不热。
阮如璋说不热哪来的汗。
郭密说大厅里不时有人进出,工作人员也问东问西。
阮如璋说还打过仗的人呢,就这点出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名单到手了么。
安玉柱把厚厚一沓纸交给阮如璋,说最近两个礼拜入住的客人,都在这上面。
阮如璋说没落下罢。
安玉柱说一个不落。
阮如璋大致翻了一下手里的纸,基本上信息都抄写清楚了。阮如璋说你们就近找家招待所住一夜,明天一早回所里。
郭密说你不送我们回去啊。
阮如璋说我送你屁股上一脚,都三更半夜了,我不要休息啊。
安玉柱说我出门身上没带钱。
郭密说我也没带,我哪知道还要在外面过夜。
阮如璋说出门不带钱,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以后要改。说着,阮如璋从身上掏出十块钱递给安玉柱,说够不够。
安玉柱说我没住过招待所啊,不知道啊。
郭密说我饿了,想吃个宵夜。
阮如璋说要吃就吃好。说着,又掏了十块钱给郭密。
等两人拿着二十块钱下了车,阮如璋也开车回了家。
听到外面开门声,安慧真从床上起来,睡眼朦胧来到客厅,说阮如璋你还知道回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阮如璋说去伏龙滩了,吵醒你了。
安慧真说那也不能这么晚罢,都两点多了——还喝酒了。
阮如璋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安慧真把脸凑到阮如璋胸口深呼吸了两口,说嗯,孙维季也在那。
阮如璋笑了起来,说你真有意思。
安慧真说阮如璋,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要注意影响,那女人你最好跟她保持点距离,别到时候羊肉没吃上惹上一身骚。
阮如璋说瞧你这话说的,我家有贤妻,何必惦记外头的腥骚。
安慧真说呵呵,油嘴滑舌。
阮如璋说慧真,你困不困。
安慧真说怎么了。
阮如璋说困了就进去睡觉,不困我想你帮我参考参考。
安慧真说什么事,说来听听。
夫妻二人在客厅坐下来,阮如璋把手里的纸递给妻子,说这里面有个人物,北京过来的,其他的我就不多透露了,你现在用你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我见还是不见。
安慧真说见啊,干嘛不见。
阮如璋说慧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安慧真说你不是让我凭直觉么,我的直觉就是见。
阮如璋说讲讲你的依据是什么。
安慧真说直觉嘛,哪来的什么依据,有依据就不叫直觉了。
阮如璋说有道理,听老婆话吃饱饭,那就见一面。
阮如璋当然不至于这么草率,征求妻子的意见不过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真要拿它当行为准则,还真没这么想过。
而安慧真说见,也绝对不能简单地看作是女人的直觉,更应该是对丈夫的精神支持。夫妻十来年,丈夫是个什么物种,安慧真比谁都清楚。他就是一个政治动物,不贪钱财,不好女色,不图享乐,只对权力情有独钟。他就像一只小蜜蜂,在政治的花丛中孜孜不倦的采着蜜,叫他放弃权力,无异于拔掉蜜蜂屁股上的刺,他是活不了的。他说北京过来一个人物,安慧真下一秒就明白这个人物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然他绝对不会说,所以安慧真也不能打击他。至于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大道,安慧真都选择跟他一起面对,这在当年嫁给他的那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安慧真内心的强大不是外人能明白得了的,嫁给阮如璋后遭遇的变故对她而言不过是小风小浪而已,当年在娘家经历的那才叫大风大浪,父亲一会儿上台,一会儿下台,一会儿东山再起,一会儿又关了牛棚,一会儿官复原职,一会儿又靠边站,母亲发疯,大哥自杀,等等此类,这一切的暴风骤雨过后,一颗少女的小心脏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了。
阮如璋坐在客厅里对着那份从酒店抄来的客人名单研究了一晚上,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阮如璋用的是排除法,首先把名单中来自北京的客人摘出来,有三十几人。接着把这三十几人的年龄做一个划分,孙维季说对方是中央领导家的孩子,那么对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然后是性别,女性排除在外。最后是房号,既然是首长的孩子,入住的肯定是高级套房。也就是说,对方的初步画像应该是这样:住在酒店高级套房的北京籍中年或者青年男子。名单里完全符合这一标准的客人有三个,但是首长孩子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因为三个人里一个姓“单”,一个姓“金”,一个姓“付”,而中央首长当中没有这三个姓。
不死心的阮如璋推翻之前的研究,把研究面扩大,结果却一样,名单里没有一个有嫌疑。阮如璋认为,孙维季应该不大可能说假话,肯定是自己的方向错了。难道对方住在别的酒店?可能性不大,“龙踞饭店”作为龙踞声名远播的涉外酒店,是海内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入住的首选。那么对方是不是住在自己的别墅里?可能性也不大。中央首长们在龙踞确实有专门的别墅,但都是度假和疗养才入住其中,绝大部分时间别墅里是没有首长的,因为首长们多数时间在北京。首长或者他们的家人什么时候住进了别墅,身为公安局副局长的阮如璋肯定在他们动身来之前就接到消息了,因为公安局要负责首长和他们家人的安全工作。除此之外,首长的孩子还有哪里可以落脚呢?身份如此特殊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落脚,肯定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阮如璋绞尽脑汁琢磨,直至天亮才恍然大悟——警备区招待所。
阮如璋发现自己熬了一整夜干了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说它蠢,一是没有任何收获,二是最应该首先想到的,偏偏到最后才想到。其实把整件事捋顺了再来研究,很容易就能想到部队招待所——中央手掌的孩子在龙踞,这个消息是谁告诉自己的?孙维季。孙维季最早的身份是什么?军人。她最铁的人际网络在哪里?军方。她跟对方是朋友,而且可以向对方引荐自己,说明两人交情非比寻常,也就说明这个朋友十有**有军方背景。这个朋友到了龙踞,落脚地点首选当然是警备区招待所。
那么,这个朋友又会是谁呢?要么,他的首长父亲曾经在当地军区任过职;要么,他自己曾经在当地军区呆过。前者可以排除,因为曾经在当地军区任过职后来去了北京的高级领导不是已经打倒了就是退居二线了,没有一个至今还手握实权。那么,曾经在当地军区工作过、现在又下海经商了、他父亲还是中央首长,符合这三条标准的人究竟是谁,阮如璋猜到这里就猜不下去了,因为没在部队呆过,不清楚这个系统里的人事。
一夜未眠,接下来的整个白天阮如璋依旧思维活跃。这个人是谁,已经不用猜了,因为猜不到。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情况下,要不要去见他,这才是阮如璋考虑的。千万不能以为只是见个面吃顿饭而已,事情完全没有这么简单。它不是朋友之间的见面,也不是简单的应酬。它是见面双方各自都有明确意图的一次接触,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利益交换。接触后双方能看对眼当然不错,可是,如果看不对眼,那处于劣势的一方就要小心了,因为你可能见了你不该见的人,可能听了你不该听的话,而阮如璋明显是劣势一方。另外,这显然也是一次信息完全不对等的见面,阮如璋对对方还一无所知,对方对阮如璋的底细应该已经查了个底朝天。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据孙维季透露,对方不考虑见张小园。张小园作为龙踞直接听命于中央的人物,对方竟然不考虑去见他,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对方要绕开张小园另起炉灶。如果真是如此,阮如璋一旦跟对方对上眼了,就等于直接上了船,没有任何转身的机会了。到时候阮如璋能不能左右局面?能不能控制局面?既然没把握,干脆不见好了,不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阮如璋又很难说服自己不见,正如孙维季说的,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下班后,阮如璋选择了遵从妻子安慧真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