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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江山第一部 第三十二回

作者:火色山川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4-11-19 03:07:38

第三十二回

说马情赵父出计策

量街衢晋王绘草图

赵匡胤走马上任,柴荣派遣侍从潘美陪同熟悉军务。潘美比赵匡胤年长两岁,身形高挑,一双星眸黑白分明,两道眉毛又细又长。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当真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比起宋玉、潘安这些传说中的美男子,丝毫不遑多让,不负名中有个‘美’字。赵匡胤并非以貌取人之人,但是初一见面便生好感,边走边说:“仲询兄风度翩翩,当真算得上是奇男子。”潘美逊道:“军使过誉,我不过生了一付好看的皮囊而已,爹妈给的,我也没有办法。”言下似乎并不以容貌英俊而沾沾自喜。只听得他续道:“倒是军使,魁梧伟岸,器宇轩昂,昂藏挺拔,潘某一见倾心。军使原本调任滑州,但是晋王殿下一再挽留,必然有过人之处。不然晋王殿下不会如此青睐有加,日后还请军使多多指教。”

赵匡胤见他不但风度翩翩,而且能说会道,心想:“这可当真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当下笑道:“咱们同在开封府任职,既是同僚,以后还要多多亲近亲近。”潘美颔首道:“正是,正是。”赵匡胤又道:“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想起一人,又道:“东西班都指挥使高怀德不但枪法出神入化,而且精通音律,自己谱曲。和你一样,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潘美道:“我知道此人,他是‘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孙,齐王高行周之子。他身份尊贵,我只知其名,未曾谋面。”赵匡胤道:“我和他是好朋友,改天咱们一起聚聚。”潘美笑道:“如此极好。”

说话之间,来到了马军军营。军营分成两块,一边是营房,一边是马棚。十座马棚里养着二三百匹军马,此刻正是上午,马军们有的遛马,有的喂草料,一派忙碌。潘美召集众马军,大声道:“大家都过来,新任马直军使到任了。”众马军陆陆续续列队行礼,赵匡胤拱手还礼,朗声道:“众兄弟好,我叫赵匡胤,今天刚刚到任,请大家多多指教。”众马军知道他说的是官场上的场面话,并不当真,当下齐声道:“请赵军使多多指教。”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大家都去忙罢。”众马军当下散去。潘美见赵匡胤既不对着花名册点名,也不询问军务,似乎对军务漠不关心,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身为外人,不便多嘴,只是微笑不语。

赵匡胤在每座营房里转了一遍,当看到有赌具和酒坛子的时候,心中就有底了。来到马棚,仔细查看每一匹军马。这里有蜀马秦马河西马燕云马,还有些不知其名的杂交马匹。军马吃过了草料,马槽里都是清水。虽然品种不同,但是都瘦骨嶙峋,毛色暗淡。有的无精打采,有的病病恹恹,更有甚者毛发脱落。眼见一名老兵正在打扫马棚,当下走了过去,问道:“你是养马的老兵?”那老兵放下手里的活,躬身道:“我正是养马的老兵,赵军使有甚么吩咐?”赵匡胤道:“这些军马怎么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你们怎么养的?”那老兵道:“咱们精料粗混着喂马,并没有半点差错,或许是军马水土不服,因此才这么瘦。”赵匡胤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老兵这么回答,显然是在推诿,如何叫他信服,当下发作道:“一两匹马瘦弱还说的过去,所有的军马都这样,你们是怎么喂马的?”那老兵见他动了怒火,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匡胤又道:“谁是养马的军头?”那老兵道:“是袁衡。”赵匡胤问道:“他在何处?”话声未落,只听一个声音道:“来了,来了。”一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一阵小跑而来,行过礼后,道:“见过赵军使,我是袁衡,是养马的军头。知道赵军使今天上任,忙着整理名册,因此来晚了,请军使见谅。”赵匡胤打量一眼,只见他一双小眼,上唇两撇老鼠胡须,大腹便便,其貌不扬,极其普通。赵匡胤问道:“你是军头?”袁衡连连点头,眯着眼睛笑道:“正是,正是,我就是个养马的头儿,初次见面,还请赵军使多多关照。”不笑还好,这么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几乎都看不到眼珠子了。

赵匡胤问道:“军马一个个瘦的不成样子,你们是怎么养的?”袁衡皱起眉头道:“咱们都是按照定制喂养军马,一天几餐有精料有粗料,精料里拌有黄豆、盐粒,粗料里拌有米糠、麦麸。有青草的时节,轮流赶出去吃青草。没有青草的时节,就喂草料。正所谓草膘料力水精神,咱们好生喂养,可是这些军马就是不争气,一斤膘也不长,真是愁死人了。”言罢摇头叹息。赵匡胤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挑不出一点毛病,道:“去草料场看看。”

草料场就在旁边,抬腿就到。只见草场里堆着十几垛草料,每垛草料旁边放在四桶水,这是防止草料失火而预备的。十几名老兵铡草拌料,忙的不亦乐乎。袁衡抓起一把拌好的草料,道:“赵军使请看,这是拌好的精料。”赵匡胤也抓起一把,放在鼻下闻了闻,并无霉臭异味。袁衡笑道:“赵军使放心,草料都是新的,绝无霉坏。”指着草垛,又道:“吃完一堆草垛,咱们才运新的来。如此往复循环,草料都是新的。遇到天阴下雨,咱们都会盖上,绝不让军马吃发霉腐烂的草料。”指着左首一排厢房,又道:“名册账簿都在里面,请军使查验。”

走进其中一间厢房,里面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本名册,挨着墙壁的架子上也摆满了账簿。袁衡笑眯眯的倒了两杯热水,请赵匡胤坐下,道:“每匹军马都造册记录了,请军使过目。”看完了军马的名册又看账簿,都规规矩矩,没有一处错误。赵匡胤问道:“有马医没有?”袁衡道:“有,就在外面,我叫他进来。”赵匡胤点了点头。袁衡站在门口大声道:“鲁马医,赵军使有话问你。”鲁马医答应一声,走进厢房,行了一礼,道:“见过赵军使。”赵匡胤原本想在这里问话,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去马棚说话方便,于是道:“咱们去马棚说话。”

回到马棚,赵匡胤指着军马道:“你瞧瞧这些军马,一大半瘦的皮包骨头,一小半病病恹恹,全都无精打采,是怎么了?”马医回道:“军使到任之前,这些军马就这样了,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军马始终没有起色,仔细想来,或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罢。”赵匡胤走到一匹毛发稀疏、身上长满皮廯的军马旁,又道:“这匹马病的厉害,为甚么还不赶紧医治?”马医道:“我一早就给它擦过药了。”袁衡道:“他每天都悉心医治军马,我可以做证。”接着摇头道:“这匹马病的厉害,皮廯之疾说不定会传给别的军马,牵下去,再换匹新马。”一名老兵解开缰绳,牵了那病马离去。

赵匡胤心知军马养不好,袁衡、老兵和马医这些人都难辞其咎,于是狠狠瞪了袁衡一眼。袁衡给他锐利如同刀剑的目光一阵瞪视,不禁头皮发麻,心中打突,咧开嘴巴,点头哈腰的嘻嘻而笑。赵匡胤肃容道:“你们都说军马水土不服,故而瘦弱,我问你,这些军民都是外地来的吗?”袁衡道:“开封府有马场,雄马与雌马交配,生下小马,待长大后发往各处,这是其一。还有就是采买外地马匹,不过数量较少。”赵匡胤问道:“如此说来,大多数军马生自开封?”袁衡颔首说是。赵匡胤问出了破绽,当下怒道:“既是如此,何来水土不服之说?”袁衡神情闪烁,支支吾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顿了一顿,又道:“军马要生病,我有甚么办法?”赵匡胤见他推诿其词,道:“你是养马的军头,军马瘦弱,不能上战场,你难辞其咎。”袁衡忽然挺起腰板,打着官腔道:“我一没有偷懒,二没有渎职,赵军使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我难以接受。”言辞之间,颇有顶撞之意。

赵匡胤二十六七岁了,本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但是性情沉重冷静,遇事不焦不躁,心想:“我上任伊始,甚么都没有查清,确实不该武断。”心念及此,微微一笑,道:“我刚刚到任,看到军马瘦弱,心中着急了一些,你别误会。”袁衡又变了一付笑脸,道:“我职责所在,也是心急如焚,不过它们都是畜生,不会说话,那里不适,也不能开口说出来,只能慢慢调养了。”赵匡胤道:“正是这个理儿,没有事了,我自己看看。”袁衡躬身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赵匡胤摆了摆手,道:“去罢,有事我再找你。”袁衡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潘美见赵匡胤沉吟不语,问道:“你在想甚么?”赵匡胤不答,选了两匹气色不错的军马,交给潘美一匹,道:“咱们先试试它们的脚力。”说着双手按住马背,力贯双掌,使出八成力道按压。军马受此巨力按压,只是背脊微微一沉,一阵低声嘶鸣而已。赵匡胤试出这是一匹良驹,道:“这是燕云马和蜀马杂交的良驹,马是好马,只可惜没有养好。”拍了拍军马后跃上马背。

来到马场,赵匡胤和潘美挥动皮鞭,大声吆喝,纵马疾驰。两匹军马奋蹄扬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四蹄翻踏,卷起尘土。两人只觉耳旁风声呼响,衣袂飘飘,景物向后飞驰一般倒退。两匹军马起初尚能疾驰如风,可是绕着马场奔跑五六圈之后,渐渐乏力,呼吸也变得沉重,身上冒出了细汗。步伐越来越慢,又奔跑三四圈,似乎筋疲力尽,只能信步而行。两人跃下马背,赵匡胤问道:“仲询兄,你觉得这两匹军马脚力如何?”潘美微微一笑,道:“我于马匹不太精通,不过这几圈跑下来,它们的脚力似乎只能算是中等。”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它们起初脚力矫健,然则后继乏力,是疏于操练的缘故。但是疏于操练,也不至于瘦弱。就好像人,整天只吃不动,只会浑身长膘。据我推测,还是喂养不得其法的缘故。”潘美见他观察仔细入微,显然心思缜密,问道:“你刚才怎么不驳斥袁衡?”赵匡胤笑道:“我上任伊始,甚么也没有查清楚,不能武断,先看看再做定论。”潘美见他不但心细如发,而且冷静严谨,不禁刮目相看,心想:“难怪晋王殿下要挽留他,果然是有过人之处。”心念及此,又佩服柴荣眼光如炬,看人十分精准。

只听得赵匡胤又道:“其实我与骏马很有缘分,十几岁的时候,见到一匹烈马,一心想要驯服。它不但性子烈,心眼也坏。经过城门的时候,忽然跃起。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城门上,头顶顿时肿了起来。眼前金星一片,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口中虽然说烈马心眼坏,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殊无怨怪责备之意。潘美道:“你没受伤,真是福大命大。”赵匡胤点了点头,又道:“从前护圣军里有个深藏不露的养马老兵,我自小跟着他习武,还帮他养马。他虽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但是养马却一丝不苟。但凡他养过的马,无不膘肥体壮。”潘美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往事,问道:“你觉得这里有问题?”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我喜欢马,从小就和马打交道,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马匹不能自食其力,全靠人来喂养训练。喂养训练得当,一匹劣马也能成为良驹。同样是养马,那老兵能养的膘肥体壮,而袁衡却养的病病殃殃,你说这其中是不是大有名堂?”潘美见他条分缕析,十分中肯,问道:“你觉得袁衡他们暗中动了手脚?”赵匡胤摇头道:“没有证据,我也不能武断,不过猜测而已。”

赵匡胤身为马直军使,自知唯有将马军训练的战无不胜,才不负柴荣的信任。次日就一面训练马军,一面督促袁衡将军马养的膘肥体壮,医治生病的军马。训练马军相比训练步军要难得多,一则兵士要弓箭娴熟,二则军马要健壮,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眼下军马瘦弱,不堪长时间训练。只得因时制宜,首先整肃军纪,砸烂赌具酒坛,禁止军中赌钱酗酒。他召集众马军,来到练武场,练武场的中间是一排竖着的箭靶。他手持弓箭走到箭靶外八十步的地方,弯弓搭箭,连珠箭发。三支羽箭都射中同一个箭靶的靶心。他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众马军有的呐喊有的喝彩。赵匡胤道:“每人在八十步射三箭,让我看看你们的箭法。”众马军当下轮流射箭。赵匡胤看过之后只摇脑袋,原来有人弓都拉不满,有的弓虽拉满了,但是准头太差,不是射偏了就是射歪了。莫说三箭正中靶心,就是三箭射中靶子的人都少之又少。赵匡胤知道这是荒于训练的缘故。既然知道症结所在,于是对症下药,不分昼夜,勤加操练。这么一来可苦了这些马军,有的满腹牢骚,有的诅咒詈骂,更有甚者,背地里扬言要宰了赵匡胤。可是牢骚归牢骚,骂归骂。至于叫嚣着要动刀子的人,毕竟不敢真的动手,也只是说说而已。赵匡胤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于众马军的牢骚充耳不闻,该怎么操练还是怎么操练。马军们每天练得筋疲力尽,然则好处显而易见,无论骑术箭法乃至刀剑功夫都日渐精进。

赵匡胤刚刚到任就一直住在军营,忽忽十几天过去,军马还是没有多少起色。袁衡等人没有偷懒,草料也不是坏的,草药也是对的,难道真的是军马不行?他职责所在,管不好马军,自是焦急万分。然则找不出毛病,空有一身本事,却也无可奈何。想想十几天没有回家了,于是当天傍晚回家看看。

到家的时候,只见赵匡义正坐在屋外看书。赵匡胤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看甚么书呢?”赵匡义道:“《抱朴子》。”赵匡胤心中大奇,拿起书籍略略看了几页,看到修炼丹药的文章篇幅时,微微一笑,道:“小小年纪就想学葛洪修道成仙吗?”赵匡义道:“看看而已,二哥,你别告诉爹娘,我在看这样的书。”赵匡胤笑道:“我知道了,爹娘在家吗?”赵匡义道:“阿爹没有回来,阿娘和二嫂在厨房做饭,耿姨娘领着匡美回娘家去了。”赵匡胤点了点头,来到厨房。贺贞正在灶上煮面,杜氏则在切菜。

赵匡胤道:“阿娘,儿回来了。”杜氏看了一眼,道:“怎么十多天也不回家?”赵匡胤道:“军营里有事,走不开身。”贺贞埋怨道:“军营里再忙,也是在开封城里,隔三差五回趟家的时间总该有的。你这一出家门就是十多天,也不怕阿爹阿娘担心。”赵匡胤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走不丢的。”贺贞给他逗得一笑,摇了摇头。

面条刚刚煮好,赵弘殷也回来了,一家人围坐着吃面。吃完面条,赵匡胤道:“阿爹阿娘,儿去军营了。”贺贞问道:“你今晚不在家住了?”赵匡胤摇头道:“不了,军营里还有事。”赵弘殷道:“且不忙走,我有话问你。”赵匡胤道:“阿爹请讲。”赵弘殷道:“我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遇上不顺心的事了还是马直军使做的不开心?”正所谓知子莫若父,眼见儿子怏怏不乐,料知出了事情。

赵匡胤当下将军营里的事说了一遍,赵弘殷仔细聆听,遇到关节处就仔细询问。最后赵匡胤道:“儿子也是懂马之人,原本以为袁衡等人玩忽职守,不尽心尽力养好军马,可是这十多天来,他们并没有偷懒,亲眼所见。然则军马还是没有多少起色,当真匪夷所思。军马羸弱,若遇战事,不用打自己就先败了,儿正是为此着急。”赵弘殷道:“我儿尽职尽责,晋王殿下没有看错你。”顿了一顿,又道:“我在军中大半辈子,军营里的龌龊勾当、鬼蜮伎俩,就算没有亲眼目睹,听也听得不少。”眼见赵匡胤神情疑惑,笑道:“不要着急,坐下听我慢慢说。”赵匡胤当下坐到对面,道:“儿一直想不明白,请阿爹释疑解惑。”

赵弘殷道:“没有养不好的马,只有作怪的人。军马羸弱,问题在人不在马。”赵匡胤道:“儿起初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养马的人和马医都挑不出毛病啊。”赵弘殷摇头道:“你这么想,就是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军马不是经你亲手喂养,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在暗地里动手脚?自己养马和别人养马是两回事,亲眼所见未必就是真的。”眼见儿子神色迷茫,又道:“历来军需就是一块大肥肉,多少人绞尽脑汁、处心积虑,想从中捞点好处弄点甜头。据我推测,必是养马的军头和老兵们上下其手,动了手脚。”赵匡胤霍然而起,咬牙道:“原来果真是他们动的手脚,我这就去查的明明白白。”

赵弘殷不慌不忙道:“不要着急,坐下坐下。”赵匡胤知道父亲还有话说,只得依言坐下。赵弘殷道:“我儿冲劲十足,固然勇气可嘉,然则失之冲动急躁,这是绝大的短处。正所谓气急智乱,无论遇上甚么事,都要先沉得住气。”赵匡胤道:“阿爹教诲,儿记下了。”赵弘殷道:“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军营各衙门如何假公济私,贪墨钱财,都有各自的办法。他们各显神通,外人决计看不出其中门道端倪。你这么冒冒失失去查,决计查不出来。你到任十多天了,查出甚么没有?”赵匡胤摇头道:“没有。”

赵弘殷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条道走不通,何妨换一条道走走试试?”赵匡胤仍然参悟不透,问道:“儿该换甚么方法?”赵弘殷道:“装傻充愣,装糊涂。”话说到这个地步,赵匡胤终于豁然开朗,大彻大悟,道:“是了,儿一上任就看出破绽,袁衡他们有了提防,纵然留心,但却甚么都查不出来。”赵弘殷问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查?”赵匡胤道:“就如阿爹说言,装傻充愣,不练兵了,装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得过且过之人。只是暗中监视袁衡他们,伺机而动,只待他们露出马脚,抓个现形。”赵弘殷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这还不够,你身边有没有靠得住的亲信心腹?让他假意接近养马军头等人,还怕查不出内情吗?”赵匡胤想了一会,记起远在澶州的张琼,皱了皱眉头,道:“有是有一个,不过他远在澶州。”赵弘殷道:“那就写信叫他过来。”赵匡胤应声说是。赵弘殷又道:“儿啊,以后遇上事要多和阿爹商量,集思广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主意多不是?”赵匡胤颔首道:“儿记住了,多谢阿爹指点迷津。”赵弘殷道:“咱们是父子,不必言谢。”顿了一顿,又语重心长道:“儿啊,记住一句话,恪尽职守,尽职尽责固然是为官的本分,但是也要明哲保身。官场上为人处世,少树仇人,多交朋友,此乃为官之道,切记切记!”

赵匡胤心中的疙瘩终于解开,心想:“毕竟还是阿爹见多识广,看来今天没有白回来。”原本想写信给张琼,可是一去一来,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当机立断,亲自去澶州。他说做就做,当下道:“阿爹,儿亲自去澶州。”话犹未了,已然出了家门。赵弘殷见他为人处世风风火火,只得摇头而笑。

赵匡胤来到军营,选了一匹良驹,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开封。澶州距离开封二百多里,第三日正午抵达。赵匡胤找到张琼,道:“我现在任开封府马直军使,有件事要你去办,快随我走。”张琼大喜过望,二话不说,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他而去。

回到开封,张琼问道:“你还没有说,要我做甚么事情。”赵匡胤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比我还心急,军营里的马匹大多羸弱,我怀疑养马的军头和老兵有鬼...”张琼瞪起眼珠,打断他的话,嚷道:“奶奶的熊,这还不简单,抓起来先打一顿军棍,看他们招不招供?若还是嘴硬,照死里打就是。”赵匡胤见他有勇无谋,不禁大皱眉头,道:“你小声点,害怕别人听不见吗?”张琼闻得此言,连忙捂住嘴巴。赵匡胤道:“这件事只能智取,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张琼没有读过书,直来直去的粗人一个,动脑筋的事于他而言,简直要了小命,摇头道:“动刀动枪没有话说,智取我可不会。”赵匡胤道:“没有证据,不能动手,要你来就是为了拿到证据,既然你不想干,回澶州去算了。”张琼见他翻脸,大声道:“那可不成,到了开封,我就没有想过回去。”赵匡胤问道:“我交代的事,你做是不做?”张琼搔了搔脑袋,咧嘴道:“当然要做,可是如何智取,这可太为难我了。”

赵匡胤道:“你听仔细了,到了马场之后,假意接近军头袁衡,找到他们弄虚做假的证据。”张琼问道:“怎么假意接近那人?”赵匡胤见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说好听的话,请他吃酒,这也不会吗?”张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赵匡胤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或者不懂装懂,又嘱咐道:“到了马场,要装傻充愣,少说话,多看多听。即便遇上我,也要假装不认识,千万不要露出马脚。”知道他性情耿直,没有心计城府,因此格外叮嘱,又道:“知道要你做这样的事,难为你了,不过做好这件事,我不但留你在身边,还升你做个军头。”张琼道:“一言为定。”

赵匡胤领着张琼,找到潘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道:“我不便出面,劳烦仲询兄领他进去。”潘美微微一笑,道:“这点小事,军使招呼一声就是,大家自己人,说这些话太见外了。”赵匡胤从怀里拿出一贯铜钱,交给张琼,道:“该花钱的地方尽管花,用了多少钱,以后我给你补上。”张琼也不推辞,道:“我去了。”赵匡胤道:“自己小心。”张琼点了点头,随了潘美而去。

次日赵匡胤来到军营,既不操练,也不查看军马,露个面就走了。他公私分明,御下十分严厉,一到任就操练军马,日复一日,从不懈怠间断。今天却一反常态,露个面就走,其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真奇哉怪也。他走了之后,众军士议论纷纷,这个道:“赵军使每天都会要咱们操练,今天怎么一言不发就走了,当真奇怪。”那个道:“是啊,难不成他发了善心,今天不用操练了?这些日子天天操练,浑身上下都是酸疼,正好今天睡一天。”又一人嘀咕道:“我看这事透着邪乎,就怕赵军使忽然杀个回马枪,捉偷懒的人。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操练,莫要给他抓个正着。”众人都觉有理,于是操练起来。只是赵匡胤不在,自不免懒懒散散,自欺欺人。

赵匡胤一连十多天都不到军营视事,众军士如同放了圈的鸭子一样,欢呼雀跃。赌钱的赌钱,酗酒的酗酒,又回到从前,好不逍遥快活。虽然赵匡胤不在军营,可是张琼每天暗通消息,军营里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之中。

开封府下辖开封、浚仪两座赤县,另有尉士、陈留、雍丘、封丘、中弁、阳武、酸枣、长垣、襄邑、扶沟、鄢陵、考城、太康、咸平十四座畿县。掌管着境内民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籍等事,诸事繁杂,千头万绪。天子脚下,繁华富庶。权贵多如牛毛,龙蛇混杂于途,最难治理。若是才智平庸、瞻前顾后之人担任府尹,势必焦头烂额,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但是柴荣精明干练,铁面无私,处置的井井有条。

这天柴荣带领王朴、潘美、赵匡胤三人微服私访,出了府衙,沿着大路往西而行。途经一条闹市,卖小吃的、卖羊肉的、卖绫罗绸缎的、卖古玩字画的,各色买卖,应有尽有。似乎三百六十行买卖,都能在这里看到。人流来往如梭,川流不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嘈杂喧嚣,极其热闹。这条道路原本只有十多步宽,但是两边都是私搭乱盖的店铺,而店铺前面又摆了摊子,侵占街衢。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变得更加狭窄了。不要说走车马,就是转个身也不容易。

正行之间,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借过,借过,前面的人借过。”一个推着装满物品的小车快步而过,要不是柴荣等人躲的快,只怕就给撞上了。这里虽然房舍楼肆鳞次栉比,可是街衢弯弯曲曲,两边都是私搭乱盖的店铺,人满为患,甚么烂菜叶子、臭鱼死虾,随处可见,端的又脏又乱。柴荣眼见此情此景,不禁大皱眉头。

连日来柴荣不辞辛劳,走街串巷,丈量街衢,详细记录,甚么事都亲力亲为。这天来到汴河边上,只见几名妇人正在河边濯洗衣物。汴河自隋朝大业年间疏通,引黄河之水通往淮河,当时名为通济渠,唐朝又该为广济渠。这是一条通达江淮的人工水道,自西向东,横贯开封全城。不算宽阔河面上,漕运的货船一条接着一条,行动缓慢,十分拥堵。赵匡胤站在一膄小船的船头上,眼见柴荣一行而来,当下趋上前去,道:“晋王殿下 请登船罢。”柴荣点了点头,登上小船,赵匡胤吩咐船夫起锚行舟。行至河中间,赵匡胤抄起一支竹篙插到河底,复又拿了起来,道:“晋王殿下请看。”柴荣凝目而视,但见竹篙湿了的地方不过六七尺。底端一节还有淤泥,淤泥颜色乌黑,腥臭难闻。如此看来,河水最多六七尺而已。

柴荣道:“看来汴河很久也没有疏浚过了,以致河底满是淤泥。”小舟继续往前而行,不时看到沟渠引汴河之水。柴荣大惑不解,道:“为甚么会有许多沟渠引汴河之水?”潘美在开封府呆了二三年,知道其中缘由,笑道:“此乃开封城里的达官显贵人家,开凿沟渠,引汴河之水进入府邸宅院,或蓄水成湖或引水成溪,以供赏玩。”柴荣怒形于色,道:“胡闹,擅自挖掘河堤引水,就是为了赏玩。一旦涨水,河道溃决,谁负其责?立刻行文,告知这些达官显贵,怎么开凿的沟渠,就怎么填上。限时十五日,过了十五日的期限,到开封府来回话。”王朴道:“下官立刻就办。”柴荣又道:“江淮的粮食,西北的皮货,四方物品,皆由汴河运往开封,然则年久失修,淤泥堆积,河堤不牢,也该疏通拓宽了。”

回到开封府,王朴提笔写了一份禁止引汴河之水的文书,文书中定下十五日的期限,凡是引汴河之水的人家,必须在十五日之内封堵沟渠,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都一视同仁。王朴把文书交给柴荣过目,柴荣仔细看了一遍,道:“可以盖上开封府的大印了。”王朴应声说是,吩咐几名文吏誊写数十份,最后传来阖府衙役,道:“晋王殿下有令,凡是引汴河之水的人家,必须在十五日之内封堵引水沟渠,你等拿着开封府文书上门,告之其事,责令这些人家自行封堵引水沟渠。”此言一出,众衙役顿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名年长差役道:“王推官,据我所知,引汴河之水的人家不是腰缠万贯的富户就是朝廷里的大官,说不定还有当朝宰相。这些人哪一位不是高高在上,要他们自己封堵沟渠,只怕有点难。”众差役无不应声附和,另一名差役道:“这些人都惹不起,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王朴正色道:“这里是开封府地界,不论是当朝宰相还是军马人等,都属开封府该管。就算是当朝宰相家,也要自行封堵引水沟渠,谁人都不能例外。”年长差役问道:“要是遇到朝中大官,不肯开门,不许咱们进去,该如何是好?”王朴道:“那就把文书贴在他家门口,只要眼睛没有瞎,就能看到。”众差役见他口气严厉,各自领了文书。

王朴来到二堂,只见柴荣一手拿着碳笔,一手拿着界尺,正在自己绘图,赵匡胤站在旁边观望,当下道:“殿下,差役们都领了文书了,已经全都出动了。”柴荣点了点头,道:“这里头不是富户就是达官显贵,其实是件难办的差事,不过再难也要办好。我柴荣秉持公心,不怕得罪人,你盯紧些。”王朴颔首道:“下官知道。”顿了一顿,问道:“殿下在绘甚么图?”柴荣停下了手,踌躇满志道:“我要扩建开封城,这是开封新城图。”

他连日明察暗访,实地勘测记录。开封人口稠密,但是城池狭小,极其拥挤。不仅如此,城内的街衢道路狭窄,而且弯弯曲曲,竟然没有一条是直的。私搭乱盖的木板房随处可见,这许多人拥挤在一起,一旦有火灾发生,想逃都是极难。因为习俗的缘故,死了人的都埋葬在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坟地竟然多达数十处。不仅占据了宝贵的土地,而且极不美观。河道雍塞,不利漕运,有的河段竟然成为人们倾倒马桶的地方,臭气熏天。一言蔽之,开封城又脏又乱,丝毫没有都城的气象。

开封初名大梁,从前是宣武军节度使的治所。朱温篡唐自立,定都于此。后唐灭后梁,又把国都迁往洛阳。从此开封与洛阳并立,洛阳是为西京,开封是为东京,此后后晋、后汉及大周皆定都于此。做为宣武军节度使的治所,倒也说的过去。可是做为一国都城,现在的开封就显得太狭窄破旧了。朱温、石敬塘、刘知远这些君王目光短浅,得过且过,有个窝就心安理得了,谁有闲情逸致去琢磨扩建新城?再则就是国库空虚,实在是穷。有那些闲钱不如奢靡挥霍,及时行乐,谁又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柴荣目光窎远,胸襟万丈,看出种种弊端,因此决意扩建新城。

只听得柴荣续道:“连日来我在各处勘察走访,想的就是这件事。现在的开封破旧拥挤,没有都城的样子。破旧立新,方能显出我大周朝都城的气象。”王朴道:“殿下为江山国祚之计,为民生之计,立意虽好,但是扩建新城,不但耗费无数,而且开封地势平坦如砥,没有山川之险关隘之固,无险可依。洛阳周围山川环绕,易守难攻。依下官之见,扩建新城,莫如迁都洛阳或者长安。”柴荣放下碳笔,道:“这件事我也想过,洛阳固然有山川之险,但是王气已尽,长安更不必说了。开封虽然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但是有汴河、五丈河漕运之利。疏通河道、拓宽街衢、种植树木、开凿水井,新城扩建之后,势必气象为之一新。那时街衢宽阔,车马并行无碍。河道密布,舟楫畅通无阻。水陆汇通,八方辐辏。莫说现在的开封,就是长安和洛阳也不可与之相提并论。至于无险可倚之说,我不赞成。为甚么要守?为甚么不能反守为攻?”王朴恍然大悟,当下道:“殿下英明。”

柴荣亲手画好草图之后,入宫觐见郭威。郭威笑道:“听说你最近每天在开封城里勘察街衢河道,格外忙碌。”柴荣道:“儿心中有个想法,如今的开封狭窄脏乱,没有都城气象,儿想扩建新城。”郭威想了一会,道:“这个想法不错,说来听听。”柴荣展开草图,道:“如今开封里的河道堵塞,有的地方竟然成了沼泽。街衢狭窄,莫说行走车马,就是走人都难。城墙破旧,坟墓遍地都是。各官署都年久失修,可是却找不到一块地方重建。总之是又乱又差,有失我大周朝国都的体面。”顿了一顿,又道:“儿实地勘察,亲手画了张草图,父亲请看。”指着四四方方的草图详细说明,汴河和五丈河等河道的走向,官署、军营、百姓聚集之地坐落于何处。

郭威仔细聆听,道:“看这样子,新城不小啊。”柴荣道:“儿算了一下,新城周圆大约四十里,面积是现在的四倍。新城建好之后,水陆汇通,四通八达,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比现在都方便多了。其实儿想扩建新城,绝不是为了粉饰太平,更不是意气用事,实在国家太穷了。中原乃四方征伐之地,唐朝时四夷归服,可是现在却沦落到又穷又乱,谁都可以打一拳,抡一棒子的地步的地步。周围的南唐、吴越、西蜀、北汉、楚国、辽国,那一个不比我大周朝富庶安宁?新城建好之后,天时地利人和,商旅汇集,做买卖的人多了,国家也会随之富庶起来。儿从前走南闯北,做过买卖,东边的物品往西边运,南面的物品往北面卖,深知其中道理,只有动起来,民间才能富庶。治国正是澄清吏治、百姓富庶、军马强壮。民间富庶了,国家才能兴盛,社稷才能稳如泰山。”耳听得如此豪言壮语,郭威沉吟片刻,道:“你看的比我深远,扩建新城真的是势在必行,我一百个赞成。”顿了一顿,又道:“扩建新城,耗费必然无法计数,这些钱朝廷可以出。遇上甚么难处甚么阻碍,尽管开口。”柴荣喜道:“多谢父亲。”郭威连连摆手,道:“你我是父子,不必言谢。再说你是为了江山社稷,又不是牟取私利,没有道理不站在你一边。”

说话之间,孙延希端了一碗药走来,道:“陛下,该吃药了。”柴荣大吃一惊,问道:“父亲病了?”郭威微微一笑,道:“一点小病,御医们非要大惊小怪,给我开药。”柴荣这时才发觉郭威的眼皮和脸颊微微有些肿了,面色灰暗,气色大不如前。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当下接过药碗,递到郭威手中。郭威面带微笑,一饮而尽。柴荣道:“父亲保重龙体,切不可太过劳累。”郭威见他关切之情,形于辞色,笑道:“我虽然五十岁,可是比牛还壮,吾儿不要担心。”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踢踢腿伸伸拳,又道:“这点小病,过一阵子就好了,我本不想吃药,可是御医们小题大做,非要逼着我吃。”孙延希笑道:“陛下春秋鼎盛,龙马精神,吃几次药,包管药到病除。”郭威笑道:“你日理万机,也要保重身体,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不要事事都亲力亲为。”柴荣应声说是,郭威又道:“我无大碍,你不要担心,去罢。”柴荣道:“儿过几日再进宫看望父亲。”郭威点了点头,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太过劳累了。”柴荣答应一声,告退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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