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末世 10:2列王纪

10:2列王纪

芭丝特·火焰知道家里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好多她不认识的大人在家里来来往往，她知道他们带了个孩子回来，那个孩子现在就在楼上，她真想去见见那个孩子，但卡特命令她待在房间里，心痒难耐的芭丝特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她听不到孩子的声音，只能听到卡特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

“……是的，阿菲的情况非常糟，所以她现在无法见人。”卡特遗憾地说道，他正在客厅举行虚拟媒体发布会，电脑连线了多家媒体，不断有记者向卡特发问。

“火焰先生，您前段时间那起官司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宣布，您收养这个孩子是为了转移公众视线吗？”一位女记者咄咄逼人地问道。

“当然不是，”卡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收养这个孩子完全出于意外，一位在‘圣地’处理垃圾的女士最先发现了她，她非常可怜这个孩子的境况，然后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帮她。你知道的，所有女士都是这么善良，她们天生就比男人道德水平更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上我，但众所周知‘圣地’是个异常混乱又堕落的地方，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多了，根本救不过来，所以我当时拒绝了她。但是后来我一直无法忘记这件事，只要想到这个孩子可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就辗转难安，是的，我没办法救下每一只被狼叼走的羔羊，但现在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于是我想，去他※※（此处被阮女士消音），我必须要救这个孩子！于是我委托阮女士把那个孩子救了出来，那个囚禁阿菲的男人是个无赖，所以我让她带摄影师去拍下证据，以防日后被那个男人讹上，污蔑我们抢孩子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些影像怎么会外流，还传播的这么快。从昨天起我一直在忙着照顾阿菲，突然记者就找上门儿来了，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不打算追究是谁泄露了消息，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菲，让她尽快摆脱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创伤。我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如果有谁值得赞扬，那一定是那位最早发现阿菲的善良女士，但她不许我透露她的名字，跟她比我太渺小了，这可能就是身为男人的局限性吧，我们在道德上永远比女人落后一步，这一点值得我时时反省。”他说罢如圣徒一般陷入了沉思。

“这孩子遭受过性侵害吗？你会去指控那个囚禁她的男人吗？”另一位记者问道。

卡特愤怒地说道：“现在阿菲是我的女儿，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探她的**！我不打算指控那个男人，他来自‘圣地’，无法受到我们法律的制裁，而且现在对于阿菲来说，最重要的是开启新生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过那个无赖，可能他会伤害另一个孩子？”

卡特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用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无力又悲痛欲绝。阮女士把镜头切换到了自己身上：“各位媒体界的朋友，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了，最近火焰先生为了照顾阿菲也实在是累了，等到阿菲状态好一点儿，我们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大家，十分感谢各位的关注。”她不断鞠躬致意，接着连线被切断了。

卡特把手放了下去：“我刚才表现如何？”

“完美无缺。”阮女士称赞道。

刚才还悲痛欲绝的卡特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必须得说你这次的事情办的太漂亮了，这个孩子比我想象的还有用。”

阮女士毕恭毕敬地说道：“是您一眼挑中了她，我不过按您的指示办事而已。”

卡特显然很满意阮女士的回答，他得意地说道：“我见这个孩子第一眼就有种预感，这事儿绝对错不了，但我实在没想到她的身世竟然这么精彩，她那是跟一群什么怪物住在一起啊，尤其那个人妖，太恶心了。哦，对了，你们不是拍了不少那个人妖的影像么，一会儿打包传给我一份，我也想开开眼。”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加了一句。

“没问题，卡特先生。”阮女士说道，她心想男人真是膈应，但她脸上依旧笑容可掬。

旗开得胜的卡特倒了两杯香槟，他端了一杯给阮女士：“为了我们的胜利，干杯。”

“干杯。”阮女士和他碰了下杯。

卡特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嘴唇上的香槟泡沫：“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还是像个牲口一样大呼小叫的，”阮女士耸了耸肩，“不过那种出身的孩子也没办法，谁知道是什么父母生下来的。”

“给她做检查了吗？”

“各项身体指数都很糟，不过不影响活着，右腿的残疾没办法治疗了，可以使用随着年龄调整的外骨骼，就跟牙套一样，如果用上现在最先进的轻便款，完全看不出来有残疾。”

“给她用最贵的，不用担心钱。”

“听您的，”阮女士说道，“我觉得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在心理方面，那个孩子不知好歹，根本不知道自己交了什么好运，只要断开脑控系统她就歇斯底里吵着要回那个垃圾场，这绝对是一种病。”

“我不在乎她心理健康与否，我只需要她听话，得赶紧带着她公开露面，要让人们知道我尽力了，只是这孩子死狗扶不上墙，不过我可不希望她在大庭广众让我丢面子，不是带她看医生了么，没什么办法让她老实点儿吗？”

“医生现在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每天连接五个小时脑控系统，然后给她循环播放一些小孩被虐待的影像，其中穿插那个乞丐的影像，借此建立起新的记忆，让她明白过去她一直在受虐待，是您救了她。”

“这方案多久能奏效？”

“医生说保守估计至少一个月。”

“我去，”卡特抱怨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一个星期之内她必须公开露面，这波舆论热度不能放过，不然我要她干什么，为这事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有没有见效快的疗法，比方电刺激之类的？”

“那孩子太小了，医生不敢用太激进的疗法，不然把她弄傻了就糟糕了。”

“我们现在去见见那孩子，我要当面劝劝她，教育小孩子要靠讲道理。”

他放下酒杯和阮女士一起上了楼，路过芭丝特的房间时，他推开门对正在认真看书的女儿说道：“芭丝特，跟我来一下。”

“什么事，教父？”芭丝特立刻跑到卡特面前，刚才她只是在假装看书，其实她一直在偷听外面的动静。

“我现在带你去见个孩子。”

芭丝特兴奋极了，她终于能到那个神秘的孩子了，她跟在卡特后面好奇地问道：“那个孩子是谁？”

“你的竞争者，”卡特对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后你们两个谁听我的话，我就把我的钱给谁，剩下的那个坏孩子将一无所有。”

芭丝特听不懂卡特的话，但这些话让她忐忑极了，她赶紧说道：“我听你的话，我是好孩子。”

“但愿如此。”他们来到阁楼上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卡特吩咐阮女士，“开门。”

阮女士用卡片刷开了门锁，芭丝特立马好奇地向内张望，她看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抱着腿坐在角落里，那似乎是个女孩子，因为她头发很长，但最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那条残疾的腿，天使之城里没有残疾人，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身体有缺陷的人，她忍不住好奇地盯着那条废腿。

卡特在阿菲面前蹲下，和蔼地说道：“阿菲，你感觉如何？”

阿菲闻声抬起头来，愤怒的火焰在她的黑眼睛深处无声地熊熊燃烧着。卡特一直忙着应付记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这个孩子，当初促使他选择她的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在哪儿见过她。

“阿菲，”卡特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你过去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你自己并不知道，因为你没过过正常孩子的生活，你看看你，又脏又臭，没有学上，甚至吃不饱肚子，这都是那个叫囚禁你的男人导致的，但你再看看她。”他说着把芭丝特拉了过来，芭丝特立马骄傲地昂起了头，她本能地知道自己跟这个叫阿菲的孩子不同，她比她过得好，虽然她还说不上来好在哪儿。

“芭丝特可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卡特继续说道，“她有自己的房间，专职保姆，最贵的玩具，最好吃的东西，最漂亮的衣服，还受最好的教育，跟着我才能有这样的生活，只要你听我的话，你也将得到这一切。被我卡特·火焰挑中是无上的幸运，你再也不用回到垃圾场去跟那些怪胎一起生活，如果你好好听我的话，未来我还会给你很多钱，你这辈子都不会沾上贫穷这种可耻的错误，有了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是不是很棒呢？”

在他娓娓动听的话语中，阿菲的神色松动了，卡特以为自己说动她了，他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精神治疗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几句话就搞定了。阿菲突然在卡特脸上抹了一把，她手上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糊了他一脸，卡特用指尖沾了一点脸上的东西疑惑地闻了闻，浑身不由一滞：竟然是粪便。

“他妈的！”卡特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快拿水来！我要洗脸！”

阮女士赶紧跑了出去，很快她端回来了一盆水，卡特立刻动作激烈地清洗着脸上的污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阿菲，只见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勃然大怒的卡特一把将阿菲拉到跟前，举起手就想扇她一个耳光：“混账东西！”

阮女士赶紧拉住了他：“火焰先生，不能在她身上留下新的伤痕，不然她就没法儿露面了。”

卡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现在一旦动手，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打死这个孩子。他强迫自己放下了手，气得浑身都发抖：“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惹到我卡特·火焰的都没有好下场！”

“我要回家！”阿菲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你这个杀千刀的人贩子！我去你妈的！”

她接着飙出了一大段粗言秽语，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骂出来的，卡特实在受不了的，他打开她脖子上的静音器扭头就走，芭丝特也赶紧跟了上去，出门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阿菲，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阿菲的口型表明她还在谩骂不止，她有点儿害怕，也很生气阿菲这么对她的教父，但同时她又隐隐有些兴奋，她第一次见到阿菲这样的孩子，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但她不敢惹她，生怕自己也沾上粪便，于是她追着大人离开了。

阿菲再次被关了起来，她脸上胜利的笑容消失了，冰冷的泪珠从眼里滑落，她抱紧自己小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家，爸爸，爸爸。”

卡特洗了个澡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他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气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阮女士惴惴不安立在一旁，生怕卡特怪罪她把事情办砸了，谁也没料到阿菲竟然顽劣到这个地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火焰先生，接下来您打算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卡特暴跳如雷地怒吼道，“发布会都开了，不可能再把这个死孩子扔回去了！真是去他妈的，去他妈的！”

阮女士不敢再说话了，卡特继续吼道：“三天以后我就要举办发布会，到时候这个孩子必须配合我，赶紧把这档子事结了，然后我再慢慢收拾她！”

阮女士有些为难：“可是照现在这状况，三天后恐怕……”

“我不管！”卡特吼道，“三天以后她必须跟我一起露面，我要她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对我感恩戴德！”

阮女士想了想有了主意：“我可以去找找那个过去跟她一起住的男人，说不定那个人能说服她。”

“你确定管用？”卡特烦躁地说道，“那个男人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办？”

“不会的，”阮女士胸有成竹地说道，“您就交给我来办吧，不过是收拾一个乞丐罢了。”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外面的阳光一如阿菲被带走那天般灿烂，但“理想国”里那弥足珍贵的平静和快乐已经被破坏了。大耳和力士瘫在破破烂烂的书堆里，两个人都浑身是伤。

“生命真是贱啊，”大耳说道，“都活成这样了，还是舍不得死。”

“也许这就叫勇敢？”力士有气无力地接口道。

两个人谁都答不上来，现在他们也没力气探讨哲学。推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老庄回来了。阿菲被带走后他一直在外面到处找她，这两天几乎完全没休息过，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宛如行尸走肉。

大耳和力士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们围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阿菲了吗？”

老庄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啊？……啊，是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菲不是被人贩子绑架了，那是个什么救助计划，专门帮助像阿菲这样的孤儿，她现在被劳动营的大老板卡特·火焰收养了。”

大耳和力士都没料到竟是这样，三个人一时无言。突然力士激动地嚷了起来：“阿菲不是孤儿！她有家，也有亲人，他们凭什么带走她！那是绑架！我们应该把阿菲抢回来！”

“力士你冷静点儿，”大耳说道，“阿菲跟着劳动营的大老板比跟着我们强多了，她在这儿就是白白受苦，阿菲是交上好运了，我们就……祝福她吧。”

“开什么玩笑！”力士一把拽住了大耳的领子，“阿菲是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家人，就是从狗窝里抱走条小狗还得争得母狗的同意，我们在那些人眼里连条狗都不如吗！”

大耳露出了凄惨的笑容：“不然你以为呢？阿菲留在这儿也会变得连狗都不如，我们没有资格让她留下来。”

力士的眼圈红了，他一把推开大耳对老庄说道：“老庄，阿菲是你的女儿，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老庄怔怔地说道：“阿菲……确实不是我的孩子，我是从垃圾场的一个纸箱子里捡到她的，那时候她快被冻死了，我把她捡回来拉扯到现在，我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但是……她确实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力士质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庄茫然地说道，“我现在只是在想一件事，阿菲从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我本打算等她满十八岁再告诉她的，现在她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定很难过吧？我现在很后悔，如果我从小就告诉她这件事，她现在就不会受打击了。”

大耳和力士沉默了，阿菲从小在街上讨生活，什么都明白，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不忍心戳穿老庄那傻乎乎的善意。

“你们知道这件事吗？”老庄问道。

“不，不知道，”大耳和力士一起摇了摇头，“第一次听说。”

“对了，”老庄突然反应过来，“银蝶呢？”他这两天没回过家，现在才发现银蝶不见了。

大耳和力士都没说话，老庄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们脸上新添的伤痕，他焦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银蝶到底哪儿去了？你们说话啊！”

“银蝶死了。”

老庄一下子呆住了，消息来的太突然，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大耳继续说道：“那些绑架阿菲的人拍了好多银蝶的影像，在外面都传疯了，你出去没多久又来了一波看热闹的人，我们好不容易把那些人轰走，但是银蝶彻底崩溃了，我们只能用绳子把祂捆起来，昨天晚上祂趁我们睡着的时候挣脱了绳子，我们两个没追住祂，然后……祂跳楼了。”

老庄捂着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哭声，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们把祂好好安葬了吗？”

力士点了点头：“我们知道阿菲的事情让你心里很不好受，那个场景……你可能受不了，所以就没等你回来。我们把祂葬在了荒原上，在祂的墓前摆了很多花，祂会喜欢的。”

“是的，”老庄哭得泣不成声，“银蝶喜欢花。”

大耳和力士也哭了起来，银蝶的音容笑貌似乎还留存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祂高大美丽的身躯，柔软蓬松的头发，跳舞时生机勃勃的模样，还有祂那孩子般软弱无助的一面，宇宙里独一无二的银蝶就这么在崩溃和绝望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无处发泄的情绪全都化作了无力感，却又沉重到几乎压垮他们。

一声不客气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们对银蝶的哀悼，他们一眼认出来者正是那天抢走阿菲的人。尽管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但阮女士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她不想踏进这个垃圾堆一样的房间，便指着老庄不客气地说道：“你出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那个孩子。”

力士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他大吼道：“把阿菲还回来！你们那是绑架！”

“算了，”老庄拦住了愤怒的力士，他看了一眼阮女士身后身材高大的保安，明白一旦发生冲突他们绝对占不到便宜。“我跟你出去。”

他们在“理想国”附近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阮女士把准备好的资料全给了他，这是考虑到他没有通讯器专门打印出来的，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看纸质文件是何年何月了。

老庄翻了翻那叠厚厚的资料，里面充斥着五花八门的数字和引用，他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证据，”阮女士不耐烦地说道，“证明你对那个孩子没有抚养权，而火焰先生已经从法律上取得了阿菲的抚养权，阿菲现在不是你的孩子，而是火焰先生的孩子，你先搞清楚这一点。”

老庄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明明两天前阿菲还是他的孩子。

“她现在过得好吗？”老庄哽咽着问道。

“肯定比待在这儿强多了。”

“那……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这正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老庄猛地抬起头来，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她，那糊着鼻涕眼泪的脸引起了阮女士的嫌恶，她不耐烦地说道：“因为长期跟你过着不正常的生活，医生诊断那个孩子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和谵妄症，智力水平也远低于同龄人。”

“怎么可能？”老庄难以置信，“阿菲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诊断证明就在你自己手里，你怎么还敢抵赖？她已经快变成一个傻子了，这都拜你所赐，你根本就从没关心过她。”阮女士厉声训斥道。

老庄羞愧地低下了头：“那……她还有治吗？”

“跟着火焰先生就能治好，火焰先生还为她装了最先进的外骨骼，现在她穿上裤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残疾了。火焰先生已经正式办理了收养手续，未来解除亲子关系时她还能分到一大笔钱，从此她就是人上人了，到底是当火焰小姐好，还是当乞丐好，你心里应该清楚。但她有非常严重的谵妄症，理解能力也十分低下，根本不明白火焰先生对她有多好，她总觉得火焰先生是在害她，一心想跑回来，如果你真的爱那个孩子，就去说服她乖乖听火焰先生的话，然后离开她的生活，从此再也不要打扰她。”

老庄的神色欣慰却又感伤：“所以……这将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起码十八岁以前。不过你放心，火焰先生不会让你吃亏，他会给你一笔补偿，具体数额……”

“我不要钱，”老庄断然说道，“我绝不可能拿阿菲换钱。”

“随你便。”阮女士说道，心想既然如此那笔钱就归她了。

老庄忧心忡忡地说道：“但是阿菲从来不知道自己不是我亲生的，我突然告诉她这件事，她会不会很受打击？这会不会加重她的病情？”

“不用担心，无论她出什么问题，火焰先生都能想办法治好，你现在只要去说服她。我会安排你们单独见面，不过请牢记你的目的，如果你敢耍滑头，火焰先生绝不会放过你，还会连累那个孩子。”

“我明白，”卡特慢慢点了下头，“就让我们见这最后一面吧。”

持续不断的精神治疗让阿菲产生了强烈的幻觉，房间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甚至她的身体也变形了，她的手变成了平时的三倍大，而她的脚好像离自己的脑袋十万八千里远。各种奇怪的光线和形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还看到一个巫婆坐在她的胸口上对她发出刺耳的笑声，她被压的气都喘不上来。一个声音在她头脑深处不断窃窃私语：那个男人虐待你，离他远点儿，离他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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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跟她说话？又是谁虐待了她？过往的经历走马灯一样从她脑中闪过，她看到了那些打她的孩子，也看到了欺负她的大人，还有把她绑架到这里的人，以及强制她做治疗的医生，他们打她、骂她，把她撕成了碎片，然后她的身体又像变形虫一样重新弥合在了一起，但他们再一次撕碎了她，这恐怖的过程不断重复，就像无法超脱的阿鼻地狱。间或过往生活的快乐片段一闪而过，有跟她打打闹闹的同伴，慈爱温和的父亲，还有善良纯真的阿飘，她想向他们大声呼救，但脑子里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男人虐待你，离他远点儿，离他远点儿……

难道她的父亲和同伴也虐待过她吗？阿菲完全被搞糊涂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人类没一个好东西。痛苦的记忆变得鲜活起来，完全盖过了快乐的记忆，那个大人是坏人，那个孩子也是坏人，那个男人是坏人，那个女人也是坏人，人类就是这么肮脏的动物。她隐隐能感觉到人们如此折磨她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但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再也不会跟任何人交流。周围的世界灼热如火焰，阿菲的心却渐渐变得像石头一般冷硬，冷酷的心肠会保护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开门声将阿菲唤回了现实世界，她睁开眼睛看到门口站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见过她，还听到大人们叫她芭丝特。芭丝特打量着她，目光警惕又好奇，同时又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你病了，”芭丝特说道，“治病是很可怕，但你得忍耐一下，病好了才能去玩儿，我也看过病，但我可没像你这样大喊大叫的，我一点儿都不怕疼，你应该像我一样。”

阿菲看着她没说话，芭丝特继续说道：“我的教父现在不让我跟保姆玩儿，他说那不是有身份的人该做的事，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听他的肯定没错，不然他就大吼大叫，现在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你快点儿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玩儿。”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阿菲，突然阿菲用力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芭丝特吓得哇哇大叫，阿菲恶狠狠地说道：“我才不会跟你玩，你他妈的给我滚！”

“你……你是个坏孩子！”

芭丝特冲了出去，她哭叫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阿菲听着那声音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感。很快阮女士出现在了门口，她走到阿菲面前气势汹汹地训斥道：“你怎么能往别人身上吐口水呢！”

“呸！”

阿菲也朝阮女士毫不客气地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她尖叫着往后跳了一步，气得猛地抬起了巴掌，但阿菲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怕她。最终阮女士放下了巴掌，她指着阿菲厉声说道：“小丫头，你最好老实一点儿，你爸把你卖给火焰先生了，除了待在这儿你已经无处可去。”

阿菲冷若冰霜的神色松动了：“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阮女士趾高气昂地说道，“他就在这里，刚才他收了钱，你已经跟他没关系了，我现在可以带你去见他。”

阿菲稚嫩的身体颤抖起来，但她立刻克制住了自己。

“带我去见他，”她咬着牙说道，“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跟我来吧。”阮女士冷冷地说道。

老庄局促不安地坐在装潢奢华的会客室里，他打量着周围精致的家具，渐渐开始相信把阿菲留在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一听见有人进来，立刻豁地一下站了起来：“阿菲！”

他差点儿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但他答应过阮女士不跟她发生身体接触，她说那会影响治疗效果。而且阿菲看到他也一点儿都不激动，那漠然的样子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她完全没了他记忆里活泼的模样，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衣服很漂亮，头发也干干净净的，右腿的残疾完全看不出来，应该是已经换了最先进的外骨骼。老庄安慰自己她一定过得不错，这一切他都给不了她。

阮女士把阿菲推到老庄身边，她自己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了下来：“你们开始聊吧，但别太久，一会儿医生还要过来，火焰小姐的治疗可不能断。”

老庄唯唯诺诺地应着，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阿菲，但她却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两个人都不说话，阮女士不耐烦地说道：“如果没话说的话就请你回去吧。”

“不、不，我说。”老庄赶紧说道，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阿菲，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是要故意隐瞒，我一直想等你成年后再告诉你，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偷来的孩子。”

阿菲没有任何反应，老庄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在天使之城和‘圣地’交界的电车站看到了一辆非常豪华漂亮的婴儿车，然后我探头一看里面有个特别可爱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你一看到我就对我笑了起来，那模样像朵花儿一样漂亮，我当时一下子被你迷住了，忍不住把你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你对着我又笑又挥舞小手。当时周围没有任何人，你的衣服和婴儿车都那么漂亮，一定不是被遗弃的孩子，你的父母应该就在附近，可我当时突然鬼迷心窍，我太喜欢你了，忍不住想把你据为己有，于是我抱着你跑了，没有人发现我，你就这么成了我的孩子。阿菲，我对不起你，你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是我让你陷入了贫困的生活，现在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我希望你听火焰先生的话，当一个好孩子，以后你的人生会大不一样，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阿菲面无表情地听着老庄精心编造的谎话，她的心却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豪华婴儿车里的漂亮婴儿，她是被扔在垃圾场里又脏又臭的残疾孩子，差点儿就被野猫吃掉，是老庄倾尽全力把她拉扯大，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只有他像个二百五一样被蒙在鼓里。他以为他编出这些话她就能原谅他吗？她不愿相信为了帮助别人宁愿饿死自己的父亲会卖掉她，但她也不知道他和阮女士到底谁在骗她，大人本来就没个好东西。

“所以你不要我了？”阿菲冷冷地问道。

“我……只是没资格当你的父亲。”

“去你妈的。”

老庄的眼圈红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阿菲，虽然我骗了你，但请你相信，我一直都在爱着你，以后每一天我都会想着你，我期待你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到时候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阿菲，最后抱一次你的爸爸好吗？”

他张开手臂想要抱住她，但她突然甩开他的手尖叫起来：“别碰我！给我滚！”她推开他从会客室里冲了出去。

“阿菲！阿菲！”

老庄喊着她的名字要追上去，阮女士拦住了他：“你听见火焰小姐说什么了，到此为止了，你走吧。”

“让我再见她一面，”老庄恳求着，“那孩子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走吧，”阮女士不耐烦地说道，“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了？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老庄急得嚷了起来：“我不干了，病不治了，我要带阿菲回去！”

阮女士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德行，火焰先生已经办完了全套领养手续，阿菲现在是天使之城的人了，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曾经囚禁、虐待这个孩子，而且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敢再接近她，我们将以绑架罪控告你，到时候等待你的将是死刑！”

老庄激动地吼道：“阿菲跟我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你们绑架了她！我虽然穷，但我从没虐待过自己的孩子！”

“也许你没虐待过她，但只要我们用心找，总会从她身上找到被虐待的证据，如果你不希望我们找到这样的证据，那就赶紧离开。”

阮女士威胁的语气让老庄浑身颤栗起来，他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里，从头到尾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他也根本无力做出正确的选择。

阮女士继续说道：“只要你不惹麻烦，阿菲就是高贵的火焰小姐，芭丝特有的她都会有，火焰先生会好好待她的，他位高权重，没必要为了个孩子给自己惹一身腥。话说的够明白了，你要是真的爱你的孩子，现在就赶紧滚吧。”

老庄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他回头望着高大的豪宅，突然大声喊了起来：“阿菲！爸爸爱你！不要说谎，当个好人，我永远爱你！”

他哭着离开了，阿菲躲在窗帘后面注视着他瘦骨嶙峋的背影，一滴泪珠从脸上滑落，她用力抹去眼泪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骗子，他是个骗子。”

新闻发布会应卡特·火焰的要求如期举行，这场发布会是现场召开的，他需要人们亲眼见证这个孩子在他的细心照料下状态多么良好。事实上阿菲的脸色并不好看，但阮女士建议不要使用滤镜，阿菲悲惨的状况正好反衬出天使之城的幸福，这场发布会的重点就是让人们体会到优越感，从经济上到道德上。阿菲的悲惨境遇激起了新一波关于女性生存状况的讨论，爱德华的案子成了明日黄花，卡特趁机悄悄公布了自己案子的审判结果，经修改的审判结果被混杂在了无数政务数据里，个别质疑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卡特免于被流放的命运，依旧是风光无限的劳动营大老板。

在新闻发布会上他慷慨激昂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充满压迫的野蛮历史，而被压迫的对象主要就是妇女和儿童，在遇到阿菲以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还有孩子过着这么悲惨的生活。如果没有天使之城，我们的孩子也会像阿菲一样成为不正义和不公平的牺牲者，拯救他们的唯一途径是人性，制度，以及充满人性的制度。我希望大家牢记，救了阿菲的人不是我，而是天使之城，是创造了这个完美制度的祭司王，以及践行这个制度的你们每一个人，未来属于我们，历史将由我们创造，天使之城荣耀永存！”

发布会现场掌声雷动，卡特用力攥住了阿菲的手，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他低下头看到阿菲正用阴险的目光看着她，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眼神属于一个五岁的孩子。但是卡特马上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人群挥手致意，剩下的发布会他一直没有松开阿菲的手。

发布会的主要环节结束后，卡特立刻避开众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确定没人看到他们，他才用力甩开了阿菲的手，他那刚才还春风得意的脸一下子因为疼痛扭曲了，在他的掌心扎了一枚图钉，他刚才一直用力攥紧拳头，所以血才没流出来。钉子扎的很深，贸然拔出来血一定会溅得到处都是，接下来还有酒会，他可不能现在弄脏衣服。他瞪着阿菲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妈的。”

阿菲得意地说道：“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大家你骂人。”

她的表情十分刻毒，对她怒目而视的卡特浑身突然松弛了下来，他笑眯眯地说道：“小姑娘，我很欣赏你，你比很多男人都带种，可惜你把你的骨气用错了地方。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你给我带来了好运，对我非常有价值，我会好好地用你，直到你没法儿用了。”

卡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飞快地拔出了那颗图钉，然后用力摁住了伤口，洁白的手帕马上被鲜血染红了，但整个过程卡特始终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