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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是金钥匙还是枷锁

村里终于有人发现了陈背篓家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晚上出来撒尿,听到隐约的说话声,随后,就看见了魁星楼上的灯光。

村里人都知道,自陈望春去了北京上学后,快二十年了,魁星楼上一直黑着,难道是陈望春回家了?

白天,人们聚集在老磨坊前,议论着陈背篓家的反常情况,有人看见,晚上他们家经常有人出没,有人听见魁星楼上有人说话,便问陈背篓,你晚上神神叨叨地在干啥?

陈背篓说:“最近感觉心里不安,请个阴阳念念经,可能是犯了土,安安土。”

人们对陈背篓的话没有怀疑,不管谁家,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不顺乎,不是打碗摔碟,就是无缘无故地腿疼,或者被窝里钻进一条蛇,有了这类现象,便是阳宅不安,需要请阴阳禳解,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但是,刘麦秆心里却明镜似的,他知道陈背篓夜里在干嘛。

那天晚上,刘麦秆闹肚子,夜里上了几次茅厕,他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听到了陈背篓家有人说话,他很好奇,都半夜了,在说啥呢?

他悄悄趴上墙头张望,看见院子里有三个人影,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木剑,穿着长袍,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走着八卦,走几步,吹一口火,念一句咒语。

刘麦秆没有进屋去睡,他一直听着墙那边的动静,后来,大门吱呀一声响了,几个人出去了。

刘麦秆也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前面三个人走向村口,刘麦秆也跟到村口,三个人跪了下来烧纸。

借着火光,刘麦秆认出了陈背篓,另一个穿道袍的自然是法师,当刘麦秆的目光落在那个瘦削的年轻人的脸上时,他的心忽地一下,要蹦出了嗓子眼,尽管快二十年了,但刘麦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望春,他虽然长大了,下巴上有了胡子,但刘麦秆对他太熟悉了。

刘麦秆心里波涛翻滚,陈望春怎么不声不响地回家了?看他们这个样子是在做法事禳解,想起不久前,陈背篓夜里游魂一样地哭泣,刘麦秆断定陈背篓家肯定有事了。

此后的几天晚上,刘麦秆留心观察,基本每隔三五天,就会有一个神秘的人,深夜进入陈背篓家,搞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会是什么不幸的事呢?

有一天晚上,刘麦秆睡不着,在村子里转悠,淡淡的月光下,村子熟睡着。

刘麦秆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每走过一家,他都要停下来,这是谁家、谁谁不在了、剩下的人去了哪里,一笔笔的,他心里都清楚。

从今年起,刘麦秆突然变得怀旧,他总要把过去的人和事,像放电影一样地过一遍,每次都感慨唏嘘,物是人非、白云苍狗,怀旧表明一个人老了。

人老了之后,就会不争不斗,啥事都看透了、看明白了,为年轻时的孟浪和轻率而懊悔,这就是孔夫子说的五十知天命吧。

刘麦秆现在已不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也不做落井下石的事了,他变得慈祥、温和、大度,这是油坊门人给他的评价。

这天晚上,在家门口,刘麦秆居然和陈望春猝然相遇,两个人谁都没有预料到,因而都愣住了。

陈望春向刘麦秆家的院子里张望,刘麦秆咳嗽了一声,想找一个合适的话头时,陈望春却像受惊的兔子,嗖得一下,跑进了他家的院子。

刘麦秆没有透露陈望春的秘密,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发现了魁星楼上的灯光和动静后,终于忍不住好奇。

一天晚上,几个人搬来一架梯子,靠在魁星楼的后墙上,东亮爬了上去,他趴在后窗上,看到他童年少年时的伙伴陈望春,这个高考状元,杳无音信近二十年后,却呆在魁星楼上,把贴在墙上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撕得如一堆雪花,他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望春回家了的消息传了开来,陈背篓知道瞒不住了,因为有人亲眼看见了陈望春,便说:“他回来休假,不能见人。”

村里人奇怪:“都回家了,怎么就不能见人?”

陈背篓说:“陈望春是保密单位的,不管到哪,都不能随便见人。”

那时候,《暗算》电视剧正在热播,村里人把陈望春和电视里的神秘人物对号入座,原来,传说中的怪异天才,就在我们身边。

人们抑制不住好奇和激动,一窝蜂拥去,想见见陈望春,陈背篓一一挡驾,说:“孩子累着呢,让他好好歇息。”

人们不吃陈背篓这一套,他用保密这个借口糊弄了人们好多年,给陈背篓借了钱的人心里不踏实,他们要亲眼见见陈望春,亲耳听听他在北京哪个单位?在干嘛?他们借出去的钱还能不能要回来?

但陈背篓执意不让人们进去,说:“陈望春真的在忙,他的脑子里思考着国家大事,你们不要打扰他。”

关于陈望春的消息越传越远,连在县城的徐朝阳老师都知道了,开始,他很激动,他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陈望春了,他这次回来,肯定要来拜访他这个启蒙老师的。

徐朝阳老师做着精心的准备,如何招待陈望春?做什么菜?喝什么酒?喝什么茶,他都再三斟酌,包括茶具、酒具、筷子等细节也不放过。

徐朝阳老师翻遍了柜子,找出了一瓶茅台,是他的一个学生送的,现在已是市级领导了。

陈望春来就喝茅台,两人一瓶,不多不少,徐朝阳老师一般酒喝到半醉时,口才才能超常发挥。

徐朝阳老师左等右等,陈望春始终不上门,他有点生气。

陈望春怎么就忘恩了呢?徐朝阳老师心里堵了一口气,但又吐不出来,学生不看望老师,说出去丢人。

后来,徐朝阳老师听说陈望春病了,在北京的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多,现在回家休养,他有唱歌、梦游、哭泣、撕东西的怪诞的症状。

徐朝阳老师心情异常沉重,陈望春看样子病得不轻啊。

尽管徐朝阳老师认为老师去看学生,是本末倒置,太掉价了,但他还是去了,特殊情况,情有可原。

现在,他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心里满是疑问,满是火,他不马上去找陈望春问个清楚明白,不是憋死,就会被活活烧死。

徐老师很隆重地出场了,西装、皮鞋、领带、冷峻的发型,夕阳给他苍白消瘦的脸上,抹上一层薄薄的胭脂,掩盖了他几分衰老和哀伤。

陈背篓的脸硬硬的,显然是不欢迎徐老师来访,他把门开了一道缝,两手搭在门上,像一道闩。

徐老师看着那道窄得只能溜进一只小狗的缝隙,感慨万千。

多年前的无数次家访,总是在黄昏时分,不管是霞光漫天,还是刮风下雨,甚至下雪,在徐老师眼里都一样美好,他走进这个破烂的小院子,走近一个伟大的天才。

那时,屋子里还是油灯,晕黄的一团光,浓茶淡酒,一盒廉价烟,一把炒花生,坐着谈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徐老师鼻子一酸,他强硬地拨开陈背篓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走进院子,仰头望着魁星楼。

村里人在大门口或蹲或坐,像早几年看戏看电影一样,翘首而望。

徐老师和陈望春的会面场景,人们一无所知,只觉得时间好长,又好短,大概有一顿饭或几顿饭的功夫,徐老师出来了,他咬着七块钱的紫兰州,烟只剩下了烟蒂,长长的一截烟灰,奇迹般地没有脱落;他在理发店精心修剪的发型,软踏踏地乱成了一团枯草。

大门在徐老师的身后关上了,人们围了上去,急切地问这问哪,徐老师看都不看他们,直直地走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吃了闭门羹。

这太有意思了,老师的热脸,没有贴上学生的冷屁股。

夜幕拉上了,月牙挂在西边的枣树上,魁星楼的灯光晕黄一团,像生锈了的日光,在海水一样寂静漆黑的夜里,显得暗淡渺小,毫不起眼。

陈望春这种灰头土脸的回家方式,令油坊门人深深地迷惑不解。

村里人几乎彻夜未眠,他们坐在陈背篓家门口的打麦场上,追忆着着二十年前的时光:

那场怪异的龙卷风,何采菊每晚在这里举办秦腔晚会,刘爱雨和陈望春表演《虎口缘》,陈背篓毒打何采菊,合欢树上开满了粉色的花、以及悬挂的何采菊的戏服,陈望春考上大学,一村的人把他抬到了镇上……

月光皎洁,幽深碧蓝的夜空,划过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不知坠向哪里。

东亮突然想起了彗星、伟大的哈雷彗星,想起了陈望春,心里像起风的海面,浪涛澎湃。

东亮虽是个包工头,但对知识和文化充满了崇敬,他教育儿女,影星、歌星、脱口秀、美女直播、王者荣耀,统统都是屎,一坨坨的屎,唯有陈望春,是一座令人仰止的山,有喜马拉雅的雄壮和珠穆朗玛的巍峨。

正当东亮鼓励儿女们追赶陈望春时,陈望春却掉过头,从金碧辉煌的京城,回到了破烂穷酸的油坊门,光芒四射的彗星悲壮地坠落了。

东亮面前雾茫茫一片,他这只小船,原地转着圈子,不知该往何处去。

陈望春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蝉,总有一天会蜕皮羽化,引吭高歌、自由飞翔?

陈望春再次成为村里人议论的焦点,人们回忆了刘麦秆和陈背篓打赌的整个过程后,都夸奖说,还是刘麦秆有眼光,是火眼金睛。

当年,他一眼就看出了陈望春背上的印记是枷锁而不是金钥匙,陈望春这二十年的经历,验证了他是一个苦难者,而不是上天的宠儿。

有人说陈背篓还欠着我们的钱呢,要知道这样,当初把钱存在银行里,还能吃点利息,现在是肉包子打狗,没了。

大家一下子愤怒了,陈望春这个大尾巴狼,欺骗了我们这些年,他不是有金钥匙吗,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有人说:“什么金钥匙?就是个枷锁!麦秆早几十年前就看透了,眼毒啊。”

被拍马屁的刘麦秆却一点也不高兴,倒显得愁绪满怀,人们奇怪,除了刘爱雨还没结婚、他没有孙子可抱,他还有啥不知足的?

人们安慰刘麦秆,能干的女人结婚都迟,刘爱雨是只金凤凰,凤配龙,慢慢来。

刘麦秆深深地叹口气说:“我的忧伤你们不懂。”

这一场长跑,一跑就是二十年,不容易啊,刘爱雨是赢了,谁能看透这个黄毛丫头?要是往前再推一千多年,她说不定又是一个武则天。

有人提示,老磨坊前的青石老磨还在,它像一个寂寞的舞台,日夜等待着陈背篓登台表演,那将是油坊门最热闹的事件,到时候,说不定别的村子的人,都会慕名而来。

这些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一年到头冷冷清清的,人都憋坏了,都期待着看陈背篓出丑。

刘麦秆却淡淡地说:“有屁的意思。”

人们吃惊,屁的意思?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沸沸扬扬的一场长跑,至此尘埃落定了,刘麦秆全胜陈背篓,现在该陈背篓光腚推磨、转圈丢人了。

人们恭喜刘麦秆,他却眯缝着眼睛,毫无胜利者的喜悦,说:“什么打赌?就是个屁!”人们惊讶,当年,两人如何斤斤计较,如何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的,现在怎么就成了个屁?

善于拍马屁的人,啥时候都能见缝插针,话头一转又恭维上了,说刘麦秆现在境界高了,胸怀开阔了,不和小人一般见识。

人们为陈望春的遭遇议论着叹息着,真是人生如棋,当局者迷。

有人发愁,陈望春年纪轻轻的,这辈子该怎么过?他或许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陈背篓该断子绝孙了。

有人纠结,自己借给陈背篓的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能吃能睡,这是油坊门人衡量一个人健康与否的标准,老祖宗流传的数百年上千年的经验是,只要有胃口、睡得香,就没啥大病,但现在,陈望春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好像对啥都失去了兴趣。

村里人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陈望春,这家做了凉皮米粉、那家包了饺子、还有人杀了羊,做了羊肉泡;酸菜、山楂、酸枣,所有他们认为能开胃的办法都想到了。

每天,有好多人进出陈背篓家,他们轮番劝说着陈望春,让他开口吃东西,陈望春被过度关注,这令他更加地烦躁不安。

刘爱雨回家了,一辆气派的轿车,像一艘船,悄然驶进油坊门村,人们疑惑这车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东亮说:“咬人的狗不叫,豪华车都没声音。”

刘爱雨推开车门,人们眼前一亮,一个时尚漂亮的女人,立在斜阳里,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她光彩照人,像突然从电视里跑出的一个女明星。

人们挪挪屁股,又集中到了刘麦秆家,刘爱雨亲切地和人们打着招呼,刘麦秆从刘爱雨的皮箱里,拿出一条软中华,笨拙地撕开包装,给人们发烟。

这一次,他足够大方,没有把软中华揣在怀里,而偷梁换柱,用一包五块钱的兰州糊弄人们。

至此,二十年前,一场万人瞩目的长跑比赛的主角,陈望春和刘爱雨都回到了起跑线上,但他们的境遇却千差万别,一个落魄不堪,一个春风满面,很多人心里都期待着观望着,刘爱雨和陈望春会不会有一场面对面的交锋?

当天晚上,北京时间二十点钟,刘爱雨走进了陈背篓的家,在院子里的陈背篓,看着突然现身的刘爱雨,惊诧万分,他愣愣地站成了一截木桩,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木呆呆地看着刘爱雨一步步地走上楼梯,走进魁星楼。

人们蜂拥而来,伸长脖颈,仰着脑袋,捕捉着楼上的动静,但令他们失望的是,什么也没听见,楼上静悄悄的好像空无一人;这两个人见面后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人们猜疑着,推断着。

月亮升上了半空,楼上传出了口哨声,是在吹一首《三月三》的歌,开始是一个人吹,后来是两个人一起吹,吹完《三月三》,又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歌声把人们带进了遥远的往事里。

第二天,刘爱雨给了东亮三千块钱,让他找人立即拆除老磨坊、荣誉碑,把磨盘和大碌碡,最好能扔到深沟里去。

几年前,刘爱雨捐资修建村里的道路时,老磨坊、磨盘、大碌碡就碍眼,当时,有人建议拆除,拓阔道路,但刘麦秆执意不肯,说他和陈背篓打赌,谁输了光腚推磨,没有了磨盘和大碌碡咋行?

刘麦秆反对,村长东亮也没法坚持,因为修路是刘爱雨自己掏腰包,就得听人家的。

此后,整治村容村貌,又涉及到老磨坊、大磨盘和大碌碡,它们太老太旧了,就像村子脸上的疤痕,影响观瞻。

但刘麦秆又发话了,他假传圣旨,说刘爱雨要把这些永远留着。

刘爱雨是县长书记的座上客,镇上乡上得罪不起,老磨坊和磨盘、碌碡,就留了下来。

刘麦秆大张旗鼓地要拆除老磨坊、磨盘和碌碡,人们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刘麦秆的脸色,也不敢多问,这两年,刘麦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让人们有点不认识他了。

刘麦秆一声招呼,东亮开来了铲车,现在,村子里的基建活,基本实现了机械化。

铲车轰隆隆地,不到一个小时,荣誉碑、老磨坊被夷为平地,磨盘和碌碡,被铲车推下了深沟,随着一声闷响,一个时代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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