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简光伢的劣根性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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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小玉回来后,简光伢又有空闲时间用来社交了。
开店以来,简光伢最大的社交活动就是每天下班后去隔壁黄泥的摩托车店喝功夫茶。黄泥的摩托车店不能称其为高档,甚至不能说干净,但一年四季高朋满座,因为不足百平米的店里竟然开辟出了一间专门招待朋友喝茶聊天的茶室。而简光伢,便是这间茶室的固定客人,基本上一年有三百天的闲余时间打发在这里。由于长期跟黄泥和他的潮州兄弟打成一片,简光伢喜欢上了潮州功夫茶,爱吃潮州菜,甚至学会了潮州话。如果你不知道简光伢的过往,此时见到简光伢,会下意识地以为他也是潮州人。
摩托车店的另外三个雷打不动的客人,一个是陈岭南小舅子林子烨,一个是林炳辉的二公子林晓明,还有一个是龙踞警备区前司令员武文周的次子武卫国的小舅子论红艳。武卫国是龙踞伏龙滩工业开发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前龙踞县委书记张小园的特别助理(也就是贴身保镖),工作之余,和小舅子论红艳合伙在春风街经营着一家皮包公司,公司业务是承接开发区有限公司名下的工程项目然后转包给其他民营公司,属于那种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公司,所以论红艳有大量的时间用来喝茶。林晓明在春风街后面的另一条街上开了一家跟论红艳类似的皮包公司,区别在于他开的是地产公司。林子烨姐夫陈岭南的公司里也专门开辟了一间茶室,而且装修高档,但林子烨明显更愿意把时间消磨在黄泥的茶室里,因为姐夫陈岭南的茶室和黄泥的茶室功能不同。陈岭南的茶室主要用来招待贵宾,功能性太强。而黄泥的茶室更多是用来与朋友们坐而论道。
一直以来,简光伢和黄泥等人跟林子烨的私交远胜陈岭南,终其原因,一是陈岭南年纪比其他人大许多,跟才二十出头的简光伢和黄泥等人其实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二是陈岭南事业如日中天,平日应酬的大都是赵守政戴小懋这类高层次的朋友,即使偶尔抽出时间来跟简光伢和黄泥这些还在街头创业的小老弟应酬,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在敷衍。最后,大家也看得出,陈岭南其实不是很愿意跟朋友们分享成功经验。
来自宁夏的论红艳也曾在中国商业史上留下过惊鸿一瞥。不过此时的论红艳跟黄泥简光伢等人一样,也还只是个街头创业的青年,仰仗着姐夫手中那点似是而非的权力接点不大不小的项目,顺便跟着姐夫炒点刚刚兴起来的外汇,得过且过地混着。跟大家最大的不同就是,论红艳志向远大,看不上黄泥的摩托车生意,也看不上陈岭南的建材生意,当然,更看不上简光伢的油漆生意。在论红艳眼里,这春风街上的所有生意,都只是老百姓养家糊口的谋生手段,不过是买卖而已,甚至只能称其为“营生”。论红艳这么看问题也不奇怪,因为他毕业于兰州理工大学,而且祖上辉煌过。论红艳的父祖辈解放前在兰州开钱庄,给军阀马步芳管过军饷,显赫一时。尽管家族的辉煌在论红艳出生前早已成云烟,但这并不影响他世界观的构建。在论红艳的世界里,只有“金融”才能称其为真正的生意,其他的都是“营生”。在论红艳嘴里,他起码有一万个致富捷径,而且个个具备可行性。而此时论红艳最苦恼的,就是如何找到第一桶金,也就是他所谓的“别人的钱”。
而林晓明,则是黄泥这个圈子里的另一个著名人物。林晓明参加过对越自w反J战,因为严重烂裆和精神疾病,八六年退役回到家后,一改战场上的英雄形象,迅速恢复了二世子嘴脸。伏龙滩第一家民营地产公司“龙辉地产”成立于八六年,距今已经四年,但老板林晓明还没有做成一单地产生意。不过没关系,因为林晓明富得流油,据说他的母亲罗嫂是伏龙滩镇乃至全龙踞最大的地主。这种说法并非完全空穴来风,简光伢所在的油漆厂就是林家的产业,老板郭宏生每年交给罗嫂的租金高达数千元。而这还只是林家的产业之一,这样的产业林家还有百十家,何况林家还有大量其他隐形收入。林炳辉四个子女,除了做公务员的长女林晓阳,其他三个都有炫富的毛病,而这其中又以次子林晓明最闻名。林晓明炫富跟人家不同,人家炫富无非是炫烟炫酒炫车炫女朋友,林晓明炫富是喝母乳,手里常年四季举着一个奶瓶。此时的林晓明已经二十七岁,原本早就断奶了。林晓明重新开始喝母乳是因为精神疾病。林晓明不喝母乳大脑里会浮现出惨烈的战争场面,精神高度亢奋,会伤害他人和自残,家人想了各种办法,最后发现只有母乳能让他镇定下来。成年人喝母乳本身没什么可炫耀的,值得炫耀的是成年人还能喝上母乳。罗嫂此时已五十好几,肯定无法给儿子提供母乳,这就需要花钱买,而且需要花很多钱,因为母乳不是流通商品,而且关乎道德伦理。说实话,一般人家根本养不起一个喝母乳的成年人。
在黄泥的茶室,四个固定的客人和主人黄泥扮演着固定的角色,黄泥负责抛出财经话题,论红艳负责展开讨论,林子烨负责研究可行性,林晓明负责抬杠,简光伢负责给大家添茶续水。由于五个人分工太过鲜明,那些人生阅历丰富的客人悄悄在背后对他们的命运作了预判。大家的预判惊人地一致:黄泥人格魅力非凡,天生做大哥的料;林子烨敢打敢干,日后必成大事;论红艳眼高手低,将会一事无成;林晓明注定是个公子哥。而简光伢,所有朋友的预判是,他注定只是个跟在黄泥屁股后发点小财的小老弟,尽管大家都挺喜欢他,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作出这种预判的人如果二十年后还记得自己曾经作过这样的预判,他毫无疑问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因为他的预判没一个准的。
五个人里最先发达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大家一致认为将会一事无成的论红艳。
九零年秋天,论红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尽管论红艳的消失在伏龙滩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在黄泥的这个圈子里却没有引起太多讨论。在黄泥的这个圈子里,发生这样的事,真相无非以下几个:
1、去新的城市寻找新的机遇了;
2、像陈岭南一样飞黄腾达了;
3、回老家接受命运安排了;
4、惹上麻烦跑路了,或死逑了。
但不论是上面哪一个真相,都不会在黄泥的这个圈子里引起太多讨论,因为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在这个圈子里,朋友就像功夫茶,喝的时候我敬你你敬我,喝完了,茶叶一倒,换新茶——谁会讨论倒掉的茶叶呢!
一年后的九一年夏天,当大家几乎快把论红艳淡忘了的时候,论红艳又突然冒了出来。在朋友们之前的印象里,论红艳是个一年四季钱包比脸干净的家伙。然而,重新冒出来的论红艳,却开着价值大几十万的进口“奔驰”,身边跟着和论红艳私奔的林炳辉幼女林晓霞。论红艳介绍说,林晓霞现在是他婆姨。
论红艳和林晓霞私奔去了广东深圳,两人在那边创办了属于自己的地产和金融公司。据论红艳自己说,他现在是千万富翁了,叫大家有空去深圳找他玩。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嘴炮,但此时还真不敢完全怀疑其虚实,因为这类财富神话在**十年代的中国大地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何况论红艳这次高调回归也确实看上去实力不俗。论红艳这次回龙踞,一是去跟未来老丈人摊牌,同时也顺道回来跟朋友们传授自己的成功经验。
先简单交代一下前者。一年前论红艳带着林晓霞私奔,这件事在伏龙滩当地轰动一时,因为林晓霞是有夫之妇,且和丈夫结婚还不到两年。而林晓霞的丈夫不是别人,正是论红艳姐夫武卫国的领导张小园的大公子张洛。尽管在这场婚姻里丈夫张洛有错在先,但林晓霞的私奔依旧让两个家庭深感蒙羞。尤其令两个家庭难以接受的是,林晓霞与人私奔就已经够出格,她竟然还敢在风波没有完全消散就带着奸夫跑回家,这等于是连续侮辱了家人两次。不过清楚林晓霞过往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事发生在林晓霞身上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众所周知,跟姐姐林晓阳一样,林晓霞的婚姻也是一桩由父母安排的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姐妹俩不一样的是,姐姐林晓阳尽管不甘心,但在知道反抗没有意义的情况下选择了接受这场婚姻,并借助这段婚姻最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抱负,从而让自己成了家人的骄傲,同时也活成了他人眼中的人生赢家。妹妹林晓霞却没有姐姐的格局,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在不如意的婚姻面前,她选择了尊从自己的内心,甚至不惜赌上自己及家人的声誉。
林晓霞带着论红艳回到娘家跟父母摊牌的当天晚上,伏龙滩发生了林晓霞跳楼自杀的轰动性新闻。这是林晓霞生命中第一次跳楼,当然,这次没有死成,因为没经验,是从家里的二楼阳台上跳下来的,除了跳下来的那个举动把家人吓了个半死,任何实质性伤害都没有造成。另外林晓霞跳楼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真的寻死,更多的是宣示自己的意志。当然,也并不意外,她没有得逞。在这件事上,家人的态度完全一致,拒不接受她跟论红艳那个瘪三在一起。父母和兄弟反对的立场主要是围绕着家族的声誉和利益。这样的反对对反叛者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明白,如果一个反叛者愿意站在这个立场考虑问题,他也绝无可能成为一个反叛者。姐姐林晓阳的反对理由倒是近乎人情得多,林晓阳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对妹妹的理解,但同时也不忘提醒执迷不悟的宝贝妹妹,她跟论红艳在一起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图新鲜本身没什么不对,可为了图新鲜背叛婚姻就是不对,为了图新鲜损害家族利益则更是大错特错。林晓阳的立场是,妹妹跟张洛的那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应该继续维持下去,因为那场婚姻即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同时如果妹妹对自己有足够认识,那也是她这辈子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一段婚姻。林晓阳的言外之意是,在维持婚姻的大框架之下,夫妻俩完全可以自行其是,实在没必要破罐子破摔。尽管姐姐一直是妹妹的偶像,尽管姐姐的立场是如此地灵活,尽管姐姐也的确照顾到了妹妹的感受,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林晓霞依旧拒不接受。林晓阳的冲动性格,决定了她后面的命运。不过,这是题外话,在此不多赘述。
接下来讲讲论红艳在深圳是如何走上人生巅峰这件事。前面说了,论红艳嘴里有一万个致富捷径,而且个个具备可行性。然而事实是他最后一个都没有去兑现,而是选择了一个在黄泥的茶室里道听途说来的捷径——空手套白狼。论红艳选择这条捷径,朋友们即感到意外,又觉得非常正常。意外的是,在此之前已经有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条捷径走不通,论红艳竟然依旧义无反顾走了上去;非常正常的是,这么干的人是论红艳,一个整日琢磨着“用别人的钱”做生意的“金融天才”。而论红艳之所以在前人已经证明此路不通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走上去,是听说那个前人差一点走通了。在论红艳看来,“差一点”走通,就说明此路并非绝对走不通,很可能走得通,那个“差一点”走通的前辈之所以“差一点”,就好比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失败并非此路不通,只是做了“第一个”。而论红艳作为“第二个”吃螃蟹的人,在前人的基础上,他认为自己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