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箱庭笔记 肆拾叁·只残存下记忆的余烬（上）

【乱序日历表·第三日之章】

拉瓦行走在卡昂佛尔的街道上，思考一下，停顿一下，他寻找着那一个自己所需要之物，那一个让自己成为参与者的物。

寻找是一种漫无目的的过程，在没有明确的目标，明确的线索或者是提示的情况下，在一个城市之中寻找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在哪里？怎么发现？怎么触及？

漫无目的。

他总觉得这一条街道有一点压抑，或许是源自于内心的不适，在一个陌生城市之中的不适感，他想离开这一条街道，至少……至少现在先离开这里，这种压抑感很奇怪，让他不由地回想起了这几年在乌伦比尔的生活。

拉瓦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在陆地上也无法保持平稳的身体，随时可能倒下的那一种感觉，那一种踩在海浪之上的感觉，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能够哦习惯吗？当然不能，不论怎么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些是平地，是不会摇晃的地面，他的理智和本能也会拒绝承认。

他加快了一点步伐。

就当做这是在船上吧，就说服自己这是在船上吧，摇摇晃晃的船，不平稳的船，就好像那么多年以前的时候，握着手中的鱼叉站在船头，等待那鱼儿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将自己的鱼叉抛出，朝着那鱼儿刺下。

“奇怪。”他说。

这一条街道明明很宽敞，但他就是有一种不适感，这一种不适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他无从得知，深呼吸，先深呼吸一下，抓紧时间，抓紧速度。

那一个存在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给予自己‘回复’，没有给予自己‘答案’，他这么多次的沟通都失败了，到底是那个存在并不愿意给自己更多的信息，还是说自己的方式有什么错误？拉瓦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那一天的经过，直到最后的部分。

——那些雾气，那些朦胧的白色雾气，在那些雾气之后——应该说，在那些深邃的黑色之后，有一种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是如此崇高，如此令人难以理解，他想要闭上眼，但那一种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强迫他抬起头，强迫他看向天空。

——他看见了在黑色之中的另一抹色彩。

那另外的一抹色彩，或许就是‘祂’，就是那一位存在，在回忆起这个部分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出现了一种隐约的刺痛，每当他开始回忆那一天的时候，回忆更早之前，回忆涉及到‘那一条船’的时候，这一种刺痛感就会出现。

——在那一条船上，只有烛火的光亮，还有煤油灯的光亮，在某一个地方，一个本应该存在着的东西却失去了光泽，那是靠近船头的位置，那本应该出现在船头的东西却无影无踪，那个肉烛，属于那一条船的肉烛——那一天，那一个肉烛并没有被点亮。

叮。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中断这一个思考，中断这一次的思考，不应该再回忆那一个部分了，现在不应该思考这些，拉瓦，你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

直觉。

正如看着那些游动在大海之中鱼儿，那些鱼儿并不会按照一条既定轨迹游动，换而言之，在每一个瞬间，这些鱼儿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方向，改变自己游动的方向，如果只是一直盯着鱼儿的‘前方’，是无法精准地刺中那些鱼儿的。

应该看向自己的直觉给予自己的方向。

从每一个可能的路径之中找到最有可能的那一个，让自己的意识和直觉在这一个瞬间作出决定，不要有哪怕一瞬间的犹豫，但凡有一点点犹豫，都会让鱼儿绕过鱼叉，逃向更加深邃的大海。

这是他来到卡昂佛尔的第‘三’天。

——拉芙兰，卡昂佛尔。

拉瓦没有钱，他本来就没有钱，也没有攒下钱，过去的几年他所做的那些工作只能够勉强保证自己的需求，饱腹感是无法感受到的，所谓的饱餐一顿是这些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干瘪的面包，每次都需要就着温水一同咽下，那干枯的口感和咀嚼树皮没有多少差别，可能也就只有能不能消化的区别了。

“……有什么我可以干的活吗？”他随意推开一扇门，“体力活之类的。”

“没有。”这是他得到的回应，“在卡昂佛尔找体力活，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是这几天他得到的最多的回答，卡昂佛尔，这一个充满了求知者的城市，在这里，只有知识和智慧是最硬通的‘本金’，体力工作在卡昂佛尔并不多见，即便真的有，也早已经被那些卡昂佛尔的老员工包揽，人们更愿意相信那些勤勤恳恳在卡昂佛尔工作数年甚至是十几年的人，而不是一位推开门就找工作的人。

尤其是看起来这么瘦弱的门。

拉瓦并不喜欢那一位存在，那位存在给予了自己‘要求’和‘目的’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个更为明确的指向，该死的……他本就不擅长自己的思考，以自己的思维和经验给出判断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支撑，他难以寻找到一个正确的解答。

‘叮’。

『下一步』

但就是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是神秘，那么奇怪，那么……无法触及，那声音从每一处传来，从每一个地方出现，他无法听出那声音有多么遥远，多么深邃。

“是你吗！”他赶忙喊道，“告诉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他成为了参与者吗？他找到了什么东西吗？在这三日之中，拉瓦很确信自己并没有找到一个足以称为是线索的东西，没有任何头绪，但是现在，这一道声音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为什么？是他错过了什么，还是他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时候做到了什么？

『在一次渺小的骗局之中存留下来』

砰。

远处似乎有鸟儿飞起，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某一种忽然出现的声音让那些鸟儿受了惊，它们扑打着翅膀，在高塔之中飞起。它们从这些没有自然的丛林之中出现，然后隐没在天空的雾中。

如果说，在这之前，一切都是‘缓慢’进行的，那么现在，这一种缓慢就被打破了，在聆听到‘祂’的声音的时候，拉瓦再一次看见了那一条船，就是那一条船，那一条摇摇晃晃的船。

叮。

四周都是翻涌的海水，一切都是暗淡的，船头的肉烛已经不再发亮，只有手中的那一盏肉烛提灯依旧荡漾着微弱的光，只有这一点光，只有这一点点的光泽，除此之外，什么明亮的东西都没有。

摇晃，摇晃。

就是这一种摇晃的感觉，就是这一种不平稳的感觉，无法保持稳定的感觉，如果是站在平地上，这一种感觉只会让他感到畏惧，但如果是在船上，这一种感觉反而会让他感受到……安心，海，孤独的海，辽阔的海。

他从背后取下那一根鱼叉，那是一根有一点点锈迹的鱼叉，并不难清理，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借助工具讲这些锈迹全部清理干净，打磨和翻新也不困难，材料基本都不难找到，这一把鱼叉很是尖锐，上面还布满了倒钩，若是鱼叉刺入到了什么生物的体内，那么，这些倒钩就能够牢牢扣紧那些血与肉。

‘在一次渺小的骗局之中存留下来’。

按照顺序，这是‘下一步’，也就是说，上一步已经完成了，他已经成功参与到了某一件事之中，成为了一位参与者，按照这一次的提示，他参与其中的……应该就是这一场‘骗局’，是谁主导了这一次的骗局？又希望骗取到什么东西？

这是下一步。

至少……这一次的口谕比上一次的要明白不少，既然已经步入到这里面，既然已经成为了参与者，那骗局的到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从‘寻找’到‘被寻找’。

在拉瓦的视角之中，他正站在那一条船的船头，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天空时不时闪亮一下，那是闪电，穿过天空的闪电，那种明亮几乎要划破整个天空的黑色，将一切从黑色之中拉扯出来，扔进那白色之中。

他看向大海——果然，在大海之中有‘鱼’在游动。

并不是那小鱼，也不是那双手能够捧起来的鱼，而是一团巨大的阴影，那阴影就在船下，跟随着脚下的这一条船游动，甚至是……承载起了这一条船，那沉闷的雷声之中，混杂着这一条鱼的声音，那是一种悲哀而忧郁的声音，宛若天使的叹息。

“先生。”

一切又如潮水般褪去，拉瓦站在卡昂佛尔的街道上，手中紧握着那一根鱼叉。

“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

拉瓦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以及，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