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常同日色鲜 第40章 末日前的澳门

第40章 末日前的澳门

分别短短四年就又见到了王瑾，郭瑶自然十分开心。四年前从辽东战场上回来，王瑾跑回山西造反去，郭瑶都不确定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和他重逢，没想到他居然到了广东来。

两人按兄弟之礼见面，王瑾带着李定国直接住到了郭瑶家中，拜见内眷。至于此行的来意，王瑾自然不能说是为了寻找穿越者来的，非被当成失心疯了不可。他对郭瑶说，此行主要是来和葡萄牙人谈谈大黄贸易的事，顺便来看看老朋友。

余庆的店开起来之后，郭瑶从中分润不少，对王瑾相当感激。想到这事，王瑾还觉得挺对不起郭瑶的，郭瑶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因为在郭瑶看来，流寇闹得再大，也不过就是在北方打仗，而且将来迟早是杀人放火受招安的结果。余庆和孙可成也都对他提过刘文煌的事情，但郭瑶只当成了很平常的走镖时要打点土匪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知道王瑾中江西杀巡检、占地盘的事情。

江西有两个巡检司被土匪袭击这样的小事，广东这边当然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就算在江西，这件事都被压下去了。在文书上做一做手脚，多耽搁一段时间，估计吏部任命的新巡检到任得是一两年之后了。王瑾和刘文煌开心，江西官场也开心，多糊弄一日是一日。

就算新巡检来了，这事也有商量，巡检与土匪合署办公在明末可不是什么新鲜事。想当年郑芝龙还没招安的时候，沿海的卫所、巡检司里的官员兵丁常常与他合伙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也不见有谁被追究。就算是现在，广东沿海官军通贼的还少吗？兵匪一家，可不是比喻，那是真的一家。

郭瑶并不知道，流寇马上就和他有天大的关系了。王瑾在湖南要搞的事情，会把楚赣闽粤桂五省的官兵全都牵扯进去。

得知王瑾来到了广州，余庆也是大吃一惊。双方见面之后，余庆汇报了一下在广州开店的情况，不过王瑾对此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罗卡角号的事。

罗卡角号还没走，因为赵胜和袁宗第派来的人要在三月份才把货送来，所以罗卡角号就来不及赶上北风期了，他们继续留在中国，等到今年冬天再返回欧洲。

留在中国这段期间，他们也没闲着，经常离开澳门，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不过他们有时会招募人员，看来是和什么人打了仗。

不久前，罗卡角号刚刚返回澳门。在澳门，这是很大的事情，毕竟澳门只有四万人口，其中葡萄牙人只有两千，壮丁不足千人，而且其中能当兵的只有一小部分，就算再加上黑奴和本地华人基督徒当兵，兵力也十分有限，一般来说也就能拉出几百人的队伍而已，一艘私掠船对于澳门来说是很重要的战斗力。

据余庆从黄顺隆那里得来的情报，罗卡角号在葡萄牙似乎有一个颇有势力的后台，他们的船只莱奥据说跟随过西班牙的一个什么公爵和荷兰人打过仗，现在给公爵的女婿效力，这位姑老爷应该是葡萄牙的一个大贵族。

王瑾原本就怀疑过，罗卡角号这样在澳门收购货物，难道不会侵犯原本经营中国生意的商人和贵族的利益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王瑾大致猜到了这艘船的后台是谁，既然如此，那可谈的事情就更多了。

想得太多也没用，要见了面再说，王瑾向郭瑶夫妇告罪，迅速动身前往澳门，郭瑶也能理解，钱的事是大事，耽误不得。李定国没跟着王瑾一起去，就留在郭瑶家，也向郭瑶讨教讨教。

至少在武术上，郭瑶还有不少能指点李定国的地方。因为他在官军中的官职比王瑾高，又是袁崇焕的嫡系，所以他了解的官军内幕也比王瑾要多，哪怕多和他聊聊天，对李定国也很有益处。王瑾可以教闯军官军的各种战术，但他只知道在战场上该怎么做，而郭瑶能接触到一些涉及决策的问题，不一定哪句话里就有有价值的消息。

王瑾上辈子并没有来过澳门，这一次来也没有太大感触。这是一座完全因为和广州的贸易而兴盛的城市，但是这座城市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首先是大明的官员们对于葡萄牙人始终满怀敌意，一方面是在登州前线需要葡萄牙人提供教官和武器，另一方面，在广东却有不少官员敌视葡萄牙人。他们对于早年间葡萄牙人的海盗行为至今耿耿于怀，更不能接受大明的国土上有这样一块“不服王化”之地。这些外来的流官与本地的贸易没什么关系，一心想着靠赶走葡萄牙人、“收复澳门”来“名垂青史”。

还有一些与贸易切身相关的官员士绅，也主张限制葡萄牙人。他们不希望赶走葡萄牙人，但是希望禁止葡萄牙人进入广州，这样一来，沿海走私的二道贩子们便可以在广州和澳门之间贩货得利。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些人在五年后会取得成功，崇祯将禁止葡萄牙人来广州贸易。一帮自诩清流的言官想靠这事博名可以理解，搞走私的想分葡萄牙人的利润更是再正常不过。而崇祯在国用不足、战事吃紧的时候还限制贸易、打击能向自己卖军火的人，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了。

葡萄牙人到广州贸易，当然也会想尽办法偷税漏税，但毕竟这么大的目标，还是能从他们身上收一笔钱的。葡萄牙人虽然要给官府上贡，但是直接从广州的坐商手里收货，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也是乐意的。如果禁止葡萄牙人来广州，中葡之间的贸易就得靠沿海私商甚至水师官兵用小船一船一船往澳门送货，大明朝难道有本事向这样分散、隐蔽的小规模贸易收税吗？

两年后，日本将爆发岛原之乱，导致德川幕府彻底与天主教世界断绝往来，葡萄牙人在日本的贸易份额都会被荷兰人挤走。

五年后，荷兰人将会攻打马六甲，经过代价沉重的围城战，最终在次年得手。

七年后，阿曼伊玛目纳西尔·本·穆拉希德·亚里巴将建立亚里巴王朝，沉重打击葡萄牙人在印度洋西岸的势力，最终雄霸马斯喀特和桑给巴尔，把葡萄牙人赶到了莫桑比克去。

还有现在，英国人也来到了澳门，试图分走葡萄牙人在广东的贸易份额。英国人原本是与荷兰联合一起对付西班牙人，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于英国人插手香料贸易的事情非常不满，在安汶岛策划了一次突然袭击，杀掉了十个英国人和十一个日本、葡萄牙雇员，把英国人赶出了东南亚。

荷兰人与葡萄牙人经营的都是从东亚到欧洲这条路线上的转口贸易，同行之间自然是**裸的仇恨，荷兰人还曾经直接攻击澳门。已经在走下坡路的葡萄牙自然不是如日中天的海上马车夫的对手，于是他们改变政策，试图与英国联合，一起对付荷兰，条件之一就是允许英国人到澳门来贸易。

正如巴达维亚和阿姆斯特丹经常有分歧一样，澳门和里斯本也不是一条心。澳门当局认为，英国人当年与荷兰人联手打澳门的主意，被荷兰人坑了才向葡萄牙抛媚眼，根本不能信任。本来由于中国的饥荒战乱和世界政治环境的变化，澳门的生意就越来越不好做，再和英国人分享，这块蛋糕就更小了。

一方面，是英王查理一世投资组建考亭联合会，派遣前皇家海军军官船长约翰·威德尔作为指挥官，率领六艘船前往中国。另一方面，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开始琢磨如何给英国人使坏。

这还只是短期内的困难，另一时空的葡萄牙人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迁界禁海这样闻所未闻的恐怖事情。等到郑氏降清，清廷解除禁海，澳门已经只剩下五千人口，街市萧条，门生荒草。

在断绝贸易的末日到来之前，澳门只剩下最后这几年的繁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