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还是旧春光 「念」(君意)

「念」(君意)

君意是个念旧的人。

爹娘不在后，她常常去爹娘房里，摸摸这个软榻，拍拍那个梨木桌，如从前一样。

爹娘从前的衣物与饰件，还是好好的放在那里，房里也常有下人去打扫，细细去擦拭那些瓷器。

房间一尘不染，摆饰从未变过，似乎..似乎君大将军与夫人依然好好的住在这里，什么都没变。

这些东西总是勾起君意的感情。

她时常看着这些东西，就像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候，再对比如今，更是难受了。

可即便难受，她也依然好好的保存着。她舍不得丢掉这些载满她回忆的东西。

她是念旧的。

念旧物，念旧事，念旧人，更念旧情。

所以她余生都在为同陆檀错过而难过着。

陆檀要成亲了。

婚期就在这几日。这是她从平阳大胜归来后听到的最糟糕的消息了。

纵使早已知晓他同沈颂颂的亲事，早已明白他们再无可能，可真正看到陆府挂满红绸准备着婚事时，她还是难受的想哭的。

堂堂沙场铁血中郎将，也不过只是个陷于情爱之伤无法自拔的姑娘。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明明温热，却不能带给她温暖。

陆檀成亲当日，君意是没有去的。

再如何厉害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陆檀一身红袍，牵着沈颂颂拜高堂。光是想想就已经够心痛了，亲眼看，君意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他成亲当日，君意一个人去了城东。

就是从前君意与陆檀常常一起走街串巷的那条街。城东一条街全是吃食，他们从前最爱来这里，或许，是君意最爱来。

君意慢慢的踏入了城东。

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再熟悉不过了。街上的货郎，路边的小摊，东边的面馆，西面的糕斋。

这条街，她同陆檀来过太多次了，从小到大浪肆巷首，他们的童年都在京都四方度过。

她四处看着。太久了。自君墨去世，她就很少出府了，自也少来这城东了。

再之后，就是请缨去战场，也没机会来这了。

这次回来，再来此地，竟是陆檀大婚之时。君意想到这里，就开始苦笑。

“君家丫头！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啦。”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君意耳边响起，她回过神，看见了宋家奶奶。

宋奶奶最爱做糖葫芦，她儿女齐全老伴在身，这般年岁本该享福，她却非要在城东支一个小摊卖糖葫芦，说看着孩子们满足的样子她就很幸福。

“君丫头，来一串吧？你最爱的裹了糖霜的！”

君意从前来城东，一定会来宋奶奶这里要一串糖葫芦。

她爱甜腻腻的东西，每次都是陆檀跟在身后替她买逗她开心。不过这次，身后也没有陆檀了。

她这般狼狈出来只是不愿看到陆檀的婚礼罢了。钱袋子也没带。她抿抿嘴:“宋奶奶，这次就算了吧，我没带银钱。”

宋奶奶笑笑揉揉君意:“你这丫头！怎么和我生分了？你哪次来不是最爱奶奶这糖葫芦？”

说着递给君意一串最大的:“拿着吧！奶奶送你的。我们君丫头也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咯，就当贺礼啦。”

君意楞楞，笑着道了谢，把糖葫芦塞进嘴里。

酸涩与甜腻交织着，她轻轻咬着，似怀念着这久违的味道，和久违的人。

她接着朝城东深处走去，停在了唐叔的糖铺子门前。

在门口忙活着做糖的唐叔瞥见久违的君意，他朝君意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唐叔是早早就知道君意的。

从前君墨还在时，时常来他这糖铺子。

每次都是日暮之时黑夜将至，君大将军匆匆从城外赶回来，又绕到这城东，同他买这招牌的桂花糖。

唐叔与君墨还不是很熟稔时，也曾好奇怎么君大将军每次这个点来，店铺都要打烊了，还特意绕道过来。

君大将军就笑着，想起了自己闺女，眼里瞬间就弥漫起了温柔:“是买回去哄我家姑娘的！我总在城外忙着练兵，没时间好好和她相处。这心里啊过意不去，就只好买她最爱的桂花糖回去当赔罪啦！”

唐叔挺喜欢君家这父女俩的感情，后来熟悉了，就每次都等着君墨来了才打烊，唐叔也算是瞧着君意从那个乱窜的小姑娘长成如今的中郎将的。

只是君墨死后，他就很少瞧见君意了。

想到这茬，他转移了一下话题。

“君丫头，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陆家小子怎么没一起来，你俩向来形影不离的，真是稀...”罕字卡在嘴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唐叔看着君意突然僵住的表情，和红红的眼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陆小将军今日成亲，京都早已传遍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下，就看着这姑娘红了眼眶定定站在他铺子前。

“哎。”唐叔停下手中的活计，推着君意坐在了桌边。

“别太难过了，丫头。”说着，端了碗冰糖桂花，拿了一叠桂花糖放在君意面前。

“吃点吧，你最喜欢的桂花糖。”

君意摇摇头:“唐叔。我不想吃东西，我没心情。”

她将双腿曲起来，抱紧了膝盖。

“我知道的，丫头。既然陆家小子已经..另娶佳人了，你总得要放下。”

唐叔懂君意的倔，他心疼的看着君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吃点吧，喜欢的东西会令你开心一些的。再说了，这嘴里甜了，心里就不苦啦。”

心里不苦了吗..君意看着眼前的桂花糖，晶莹剔透，上面落着细细碎碎的阳光。

她眼里浮现的却是从前与陆檀的过往。

陆檀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每次来城东，宋奶奶的糖葫芦，唐叔的桂花糖，都是君意喜爱。

每每这时陆檀就在她旁边看着她一脸满足的享用这些甜食，笑她小孩子一样，嗜甜。

君意就塞着满口的糖块，一下子嚼完，留着满嘴甜腻故意去亲陆檀，看着陆檀又不能推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

同陆檀在这甜腻中缠绵，唇齿间都是桂花的香气，糖芯的清甜，两人之间的气氛似化成了浓浓的醇香的桂花蜜，甜甜的，腻了这四周。

如今，也只剩下眼前这一叠桂花糖，却再无身边人了。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抬手塞了一块桂花糖到嘴里，甜蜜的味道里也带了一丝苦涩。

唐叔还在安慰着君意，君意一块一块的，嚼着口中的糖，似要将过往都嚼碎于此间。

太多了。太多与陆檀有关的回忆了。

这糖块，这巷子，这城东，这京城，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哪里都是他们的回忆。

陆檀贯穿了她十多年的人生，早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她这般念旧的人，哪能不触景生情啊。

但是，总会过去的。君意抹抹眼泪，笑着看向唐叔。她曾以为离开陆檀不能活，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君意起身告别了唐叔，又朝城东晃荡。

大家都知道今日陆檀成亲，看着君意才哭过的红眼睛，悄悄安慰着。

洪爷爷特意做了碗君意爱的葱花小面，禾姐姐提了一篮糕点送她，齐货郎拿了最新到的小弓弩逗她，柳姨拉着她在茶馆听了半日书。

还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在悄悄关心她，悄悄爱着她。

巷口卖糖葫芦的宋奶奶，开糖铺的唐叔，经营小面馆的洪爷爷，卖糕点的禾姐姐，走街串巷的齐货郎，开茶馆的柳姨，这些从小到大看着她长大的，城东的大家，其实都如唐叔般悄悄爱着她。

君意咧开嘴角，真心的笑了。

她失去了一份爱，却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她未曾发现的爱。

虽然她还是会爱着陆檀，还是会念着旧情，但这次她不会再脆弱的倒下了。

心脏依然疼痛，但，也不是不可以深埋心底，去面对生活了。她如今，充斥着爱的力量。

君意甜甜的笑着，同城东的大家一一告别，提着糕点朝君府走去。

希望以后，生活能善待她一些。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