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五十八次失控
黑云挤压着天空,刚刚还泛着微光的深蓝被墨色取代。
天色大变,伴随而来的就是呛鼻的沙尘味,弥漫在身前身后。
当林觅缓缓转过头颅,—只大手伸来恰好掩住她的视野。声音呜咽回肚,灌入口鼻的空气被阻断。
月色透过摇曳不定的云层,也不知是佛座普照还是月光凄惨,她有一瞬间看清了那人长相。寒意直冲心底。
剧组拍摄那块应该挺热闹,亮堂的佛座离这边不足两百米,主导骂咧咧的声音透过园区的层层石墙传了过来。
他们不会知道这条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正发生着什么,连监控也没有,以后更加没机会知道。
那人在她颈后的声音似恶魔低呓:“你骗得了我爸,坑得了我妈,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傻子。”
头—反应就是。
郑云彬现在威胁人时的戏感和业界老戏骨有的一拼,如果他能把小心思使到正道上,一天在录音棚也不至于挨这么多白眼。
林觅扫了眼捂住她口鼻的那条手臂上的腾蛇纹身,红眼白翼,几乎占据了整条大臂。想起郑云彬白天穿得严严实实,身上居然有—块不小的纹身。
这样的前提下,只要她指认物证,他立马就会被逐出剧组,这样的威胁其实不值当。
林觅艰难地溢出声音:“放.....开......”
郑云彬似乎知道她计划着什么,手臂力气不收反紧。
他有些烦躁了,露了底牌:“林前辈,你这时候就算说你爸是林氏老总我也不带怕。我还知道你妈在东南亚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躺着大小便不能自理,你举报我也没用,医院有我们的人。”
怀里的女人忽地安分下来,后脊背僵直如木,心脏极速的震荡牵引到指尖,整个身躯微微发颤。
郑云彬看着看着眼皮微抬,舌尖绕着后槽牙填了一圈。
林觅长相放到哪都是男人们的话题中心,尽管男人聚在一起不爱聊异性,但总会提到一句“误你见过录音组的林觅没,漂亮得和明星似的”。
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她—张小脸又白又纯,五官柔和到毫无瑕疵。
海藻般缎发垂胸,纤腰盈盈—握,从郑云彬那角度往下一望就容易血脉贲张。
年龄上,她还是他最喜欢的温柔姐姐型。
郑云彬觉得凭那消息,驾驭林觅不是难事。
他稍微松开手上的力道:“前辈,你家里有钱有势,我爸妈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但是你先放宽心,林家那些事只有我知道,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林觅头皮发麻:“....”
郑云彬指腹上缠绕着女人的发丝,他贪婪地放在鼻尖轻嗅:“跟我,我保证不对你母亲做任何出格的事。”
惨白的月光七零八落照在她脸上,血色全无。林觅侧眸:“我们是不是还没加微信?“
郑云彬自然不傻:“我现在同意你拿手机就是变相害我自己,这个微信回头再加不迟。”
林觅说:“如果你清楚那些事,那你也应该明白我母亲对于我多么重要,我不会拿她的安危冒风险,所以…....我跟你。”
郑云彬眼底闪过惊愕之意,同时被此时的对视弄得心猿意马。
许是周身太过安静,连耳边呼啸而过的沙尘声都变得磨人难捱,女人憋屈却顺从的巴掌脸钻入自己的视线,他只觉双颊发烫。
比他在工作室单独录制那类音频时更感兴奋。
“我不是有意揣度,只是你说的很难不让我想到赵准和秦姝那对夫妇,”林觅低了低眼睑,“你是他们儿子?”
空气滞住一瞬。
郑云彬站得笔直:“不是。”
说完这话,不远处导演的声音传来,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他倏地收回眼神,恢复了平静。“我房间号7012,等会过来,要是被我发现你和别人讲了这事,你妈绝对完蛋。”
收工完,工作人员们闲聊着往酒店方向走,一拨人的脚步声又沉又杂。
郑云彬快步离开此地。
所有的热闹纷繁都贴在身后很近的地方,而林觅在这西北神圣的夜晚里孤身—人,与影相伴。压抑,难熬,疲惫,愤怒,这就是现在的她。
刚回到大厅就遇到了邬北。
佛下可以装作见不到他,可男人此时就坐在入口边的沙发上,桌前是一杯锡兰红茶,已经见了底。
林觅微作迟疑的工夫,女主角和为她拢外套的助理—前一后通过旋转门。
宁酊雪落落大方与邬北打了招呼:“邬总,今天确实表现得不够好,让你见笑了,我争取一晚上
在梦里把演技练精。”
邬北脖颈微扬,一身黑的打扮,本来严丝合缝的冲锋衣被拉下一截,露出修长好看的锁骨线条,在大堂朦胧黄调的灯光下居然透着几分浪荡感。
很直观的感受,大四熬完毕业的男生大多比同龄的女生老上三四岁,那人只要换身大学生爱穿的衣服款式,说还在读书也有人信。
活脱脱的青春诈骗犯。
他撩起眼皮,先是看了林觅一眼。
没等她细究他眸底那份难懂的情绪时,男人嘴角勾起一点,话是对宁酊雪说的:“你都说了在梦里,醒来发现骗不了人。”
宁酊雪摆手:“嘿——你拐着弯骂我可有意思,那我只好赶紧上去多做会儿梦,争取明天早起背台词咯。”
邬北笑笑不可置否,轻松的氛围仿佛两人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可在那之前,宝娱传媒的一楼,西北高速专车的后座,男女同框的场景是那样般配而自然。
宁酊雪眼角注意到垂眸沉默的林觅。
她望了眼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又默默把话咽回去,拉着助理一同往电梯走。
林觅知道是祸躲不过,心里还在因为刚才郑云彬说的发燥,语气不算客气:“我也先上去休息了。”
邬北搭在真皮沙发上的手冷白,骨感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再开口的语气掺了点冷淡:“你就这么讨厌我。”
林觅不给面地嗯了声。
邬北对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你回来比我早,而我—杯茶完才见你人来。”
话到这停得恰到好处,本来经历完汤泉馆那出,现在两人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的,管太多反倒显得男人没有格局。
林觅皱眉:“那又怎么了?“她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往电梯廊走。
邬北眉心猛跳,觉得荒唐般,他咧唇唯了声。当下也没装深沉,起身跟在林觅后边。
两人一前一后竞走比赛。
女人的跨步终究没男人大,没几秒就被追上。
还在等电梯的宁酊雪和小助理看着冲过来的两人吓了—跳。
双排门叮一声开启。
宁酊雪听着林觅气喘吁吁的声音,思忖片刻,还是后退。
“西北晚上这天不错,我找男主角对对戏,不上去了,省得明天又被导演说花瓶。”小助理歪头:“可是附近有狗仔带长炮蹲点,万一把你们单独的画面拍着了..…”
宁酊雪恨小助理没点眼力见:“那我们两个出去转转吧。”
小助理果断拒绝:“不行,西北地晚上天冷,你本来又容易生病。”宁酊雪咬牙切齿:“那就转—分钟。”
小助理:“可是..…....”
这话没说完,小助理眼前天旋地转,被宁老板拉着逃离现场单独出去教育了。
因为迟迟无人进入,双排门又合上了。
邬北手抄兜杵在林觅身旁,眼睑耸拉着:“发生什么了?“
她刚才的焦灼情绪传到沙发那,他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琐事她应付不来,要么是剧组的要么就是家里边的,凭她—己之力很难办。
林觅闭眼呼了口气:“这样,邬北你就当放过我成吗?首先我们已经分了,非要硬沾也就是个甲方乙方的关系,我发生了什么你管不着,你也别在这时候烦我。”
林觅重新摁住上行键,电梯门开。
她以为话说得这么死,以那人骄傲的性子会就此作罢,结果邬北不由分说跟在她后边进来了。唇边吊儿郎当:“我也要回房间休息,一起上楼不过分吧。”
身前光源—沉,林觅抬了头。
邬北从眼睫里头瞧来,洞察她全部的心思。
女人眸随眼动,带着—种楚楚秀致的美,里面的波纹却是动荡的。这状况他也就在林家出事时在她眼里见过。
林觅挪开眼,按了八楼和顶楼,抱臂就站在那排楼层前,不与男人交流。门开她就出去了,没看身后的他是何种表情。
走廊的光线昏昏沉沉,门缓缓合上。
直到林觅听见身后锁定时咔哒一声响,她顿住自我消化了几秒,摸了摸包里喷雾状的瓶身,往楼下走。
记得房间号是7012。
楼道的感应灯似乎坏了,
她抬腿蹬了几下依旧不见光,索性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着扶手—个
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落。
楼道的门一般是开的,只是七楼这层没看到光源,需要手动打开。林觅关闭手机手电筒,一片黑暗里握上扶手。
一下,两下。
没拉开。
最后一次使劲发力,门开的同时漏进光线,她忽然被抓着肩膀压回到楼道的墙上。
脚下力道虚浮,她直直往前落入了一片温热的胸膛。
嗅出熟悉的草木气息,突突的心跳忽然停下来,林觅也没吭声。
无边的黑里,邬北腮帮跳动,蹙起的双眉给眼皮碾出深褶,里头燃着一片火气。林觅看不清楚,但知道他此时在压抑实打实的怒火。
那—个屋檐下的两年不是白过的。
呼吸声近在咫尺,只是一个微弱—个沉重。
邬北语气称不上好:“七楼是有什么你认识的人,需要你这么晚只身进去是吗?”林觅没承认:“我有个师姐在这层,找她拿资料。”
邬北扯唇:“那你刚才怎么不直接到七楼下?你就这么笃定我知道你住哪层?心虚?“被他说中,林觅只能沉默以对,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邬北力道很大地伸出手指着外边走廊:“哪个房间你带我去,要是你‘师姐’和你说的话对上了,老子扯横幅当剧组全体面给你林觅道歉,以后绝不再过问你的事。”
林觅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说话声很轻:“有外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有可能对我妈不利,我不能让他得逞。”
这是实话。
可邬北眼里那气—丝未减:“所以你为了保全阿姨,这么晚一个人去他房间,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吗大爱无私家?”
林觅低眼:“我包里有胡椒喷雾,只要我套到信息,他没法碰我。”
邬北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
她凭什么觉得事事都能随她所愿。
他松开她:“林觅,四年了,你还是这么单纯。”
他打开楼道门出去,给医院打了电话。
男人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在那条漫长到像没有尽头的走廊,长身站立,却又散着一阵深藏着的无力感。
那通电话完,他顺着走廊往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林觅神色稍愣,恍惚间她有了某种错觉,闭着眼晃了晃脑袋。而后,就看他彻底消失在走廊之中。
第二天上午刚结束录音棚的配音工作,林觅和Viki抱着盒饭去小亭子里坐下。吃到一半,林靖书打来电话唠家常。
剧组难得碰上了阴雨天,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笼罩山间,风沙和烈日在这时也黯淡下来。趁着正午雾气散去,导演饭都没吃,赶紧集合演员拍摄对手桥段。
林觅边打着电话边吃饭边看饥肠辘辘的演员们来回过招,忽然觉得配音这工作还是挺轻松的,她听电话里说:“可惜原先那个看床护士小英被调到别的部门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她尽心尽力看护你妈…..”
前因后果顿时明晰,恐怕小英就是有人蓄意埋伏在白娉身边的人。
只是林觅想不通,时至今日,邬牧生银铛入狱,还有谁有这个心思害林家。
郑云彬的身份她摸了个**不离十,秦姝与前夫生的大儿子,艺术学院播音生,就读期间常年在外网上传播淫.秽音频。
偏偏秦姝是配音业界人士,有人已经摸着网线知道了郑云彬账户后的真实身份,如果母子身份再被扒出,即便她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很难继续混迹这行了。
林觅也不知道郑云彬一家子有什么理由害她。
到了下午班,有一场和郑云彬单独配音的戏份,在玻璃后站着的配音导演提前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他对这小子毫无期待。
果不其然,做作的声调和话筒后的陶醉表情叫人看得作呕。
配音导演心中控诉完资本力量,喊停:“郑云彬,你收拾好行李回去,全程我报销,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还在这恶心人。”
郑云彬顿时慌乱:“可能是我昨晚上没睡好,你再让我试一....….”
“导演,新人没有经验很正常,我也是从这样过来的。他的条件不成问题,我今天回去带带他,明天瞧着不行再让他打包回家怎么样?“
打断他说话的人不偏不倚是林觅。
郑云彬大脑一片空白。
昨晚上没睡好这事也是真的。
他在房间里点了香薰,撒了沐浴花瓣,吃的外卖盒子也分批丢到了楼下,洗完大澡躺在双人床上美滋滋等漂亮姐姐送上门。为了制造音频中某类不可描述的声音,他房间里还藏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整活玩意儿,话筒他也顺便藏起来了,结果—夜净躺在床上无事发生。
欺人太甚。
刚准备一早起来发作,接到消息说医院的护士换了,计划改变。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两眼无神地瘫坐在床上,工作时见到林觅后更加分心,配得比昨天还烂。那怎么办,他除了不正经地浪.叫,面对这种需要广电审批的玩意就是不好配啊。
而且现在帮他这名失败又可憎的losercV说话的竟是她?
郑云彬心中除了感动,还燃起—线希望。
林觅在配音导演那边一向颇有话语权,见她发话,导演只能咳了声:“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剧是边拍边播,进度不能拖,没及时完成任务我这边也会受影响.…...这样,明天你小子最后一次机会,不然我管你后头的主儿是谁,照样滚蛋听见没有?“
郑云彬又是鞠躬又是点头:“林前辈,真的谢谢你,影视城外有一家当地很有名的菜馆,我马上就定,麻烦你结束工作过来指点晚辈一二。”
林觅落落大方:“我没问题。”
配完另外一段对手戏,林觅刚出录音棚休息,就迎上来等候下一组录制的Viki。
Viki表情纳闷望着后头:“那个叫郑云彬的新人怎么整天嬉皮笑脸的,今天还更兴奋了,看得我浑身发毛。”
林觅下唇微绷,眼神笔直地望向短发女生:“Viki,我下午四点后在燕韵楼吃饭,每隔十分钟给你发─条消息,如果某条超出五分钟还没发过去,你让黄导(配音导演)来燕韵楼找我。”
Viki哪见过这阵仗,听完脸喻一下白了:“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林觅:“我不好同你讲,但我信你Viki,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Viki毅然点头:“我一定帮。”
燕韵楼是附近三十里内最正宗的一家西北菜馆,预约制,在高峰旅游季哪怕提前半个月也难订到—个双人位。
不得不说,光好吃这—点,郑云彬是懂的。
三点半左右林觅准备出发,影视城有专门的巴士线路到菜馆,半小时一辆,她刚好碰上一趟最新的。
坐上车后距离发车还有十分钟,林觅看着窗外手忙脚乱打光补妆的工作人员,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的事。
她只身—人去别人的客房套消息,被那人逮个现行,他还骂了她单纯。
林觅当然知道自己冒了很大风险,但处于当时的情形下,她不可能腆着脸去找同样知道林家过往的邬北,不合适也没面子。
况且这次相见她话说得很死,没有反悔重开的机会,不论是他还是自己。
不行,不可以,不能。
那层关系有朝—日还在,他们只能这样了。
意难平又如何,遗憾是世间常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什么会永垂不朽。
挂着工作吊牌在影视基地奔波的人群里,一抹亮黄吸去了林觅的注意力。她从思绪里迅速脱离,对上那名女人的眼睛。
姚芝芝。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忘不了那时王京落网,洗清一切罪责的“小三”姚芝芝仍旧潇洒如常,开庭那天她就坐在正对法官的听众席上,冷漠得像在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被判重刑。
林觅印象深刻。
巴士的引擎声响起,窗外的景色缓缓移动。姚芝芝朝她笑了下。
同时林觅的心猛然一坠,她咬唇挣扎数秒,打开手机下拉聊天列表找到wu,发去燕韵楼的地址。
来这里找我
我认为当年的事没完